背負(fù)著伊卡洛斯的翅膀勵志文章
看白先勇的《孽子》,看到阿青、小玉、吳敏、老鼠這一群潛沉在黑暗深處的少年,一次次想上升到白日之下,去感受人世的溫暖和愛,卻一次次被灼痛、傷害時,我都會想到希臘神話里的那個伊卡洛斯,他為了逃離寂寞的孤島去追尋自己的家鄉(xiāng),背負(fù)起用蠟和羽毛制作的翅膀,在迎向光明飛翔的時候,被太陽無情的灼傷,翅膀融化,伊卡洛斯掉進(jìn)無邊無際的海洋淹死。
伊卡洛斯對光明和溫暖的眷戀和向往,何嘗不是那一群在臺北新公園最深最黑處逡巡著的迷茫少年,他們對家、對人世間溫情的無比渴望。但是,他們卻是見不得光的一群人,他們遭到了親人、家庭、學(xué)校、社會的集體放逐、不齒和唾棄,只因為他們有著一個共同的特征是一群具有同性傾向的敗類。
在大人們的眼里,他們還是孩子,十七歲,含苞待放的好年華。孩子,這兩個字就包含著無限的憐愛與疼惜。因此,白先勇在扉頁的大片空白里只留下這樣幾個字:寫給那一群,在最深最深的黑夜里,猶自彷徨街頭,無所依歸的孩子們。
然后,整部作品的正文第一行:三個月零十天以前,一個異常晴朗的下午,父親將我逐出了家門。這個十七歲的我,就是阿青。
父親頂著一頭蒼蒼的白發(fā),瞪著一雙血絲滿布的眼睛,不停揮動著手里的一桿破槍,阿青就在父親嗄啞的畜、生!畜、生!的怒吼里被逐出家門,不知不覺匯入到那個特殊的王國臺北新公園長方形蓮花池周圍的一小撮土地,這里被公園里的熱帶樹叢層層遮掩。這個蕞爾小國,只有黑夜,沒有白天。白天他們到處潛伏著,像冬眠的蛇,黑夜來臨,他們才蘇醒過來,在黑暗的保護(hù)下,像一群蝙蝠在夜色里撲騰。
阿青、小玉、吳敏、老鼠、阿雄仔、龍子這群特殊的人,每個人的心里都背負(fù)著沉重的十字架,他們的被放逐并不是因為他們不懂孝親恤幼,他們其中有些人足夠優(yōu)秀,可是他們同樣被社會放逐唾棄得無路可逃,只好沉潛到這個最黑最深的角落。他們是一群傳統(tǒng)道德的叛逃者,在外面的社會,他們也想得到一絲陽光的溫暖和恩澤,可是他們得不到哪怕一點點,于是他們轉(zhuǎn)而夢想在黑暗的深處尋找一絲溫暖,夢想在這片黑色泥沼里,能夠讓心里開出一朵明凈的花。
他們在黑暗的小世界里互相取暖,然而,他們又像相互依偎的刺猥,離得遠(yuǎn)了感到冷,離得太近刺得疼。他們的內(nèi)心敏感而脆弱,渴望愛與被愛,一旦被傷害,就會比常人痛得更甚。
父與子,這原本是世界上最親密的一種血緣關(guān)系,然而在《孽子》中,卻因為兒子使父親顏面盡失,使原本最親密的關(guān)系充滿了傷痛。阿青的父親搖搖晃晃地?fù)]動著破槍,用顫抖嗄啞的聲音喊:畜、生,畜、生!龍子的父親將兒子放逐到遙遠(yuǎn)的異國他鄉(xiāng),悲憤地告訴兒子:你這一去,我在世一天,你不許回來!傅老爺子的兒子阿衛(wèi)是一名英姿勃發(fā)的優(yōu)秀軍人,卻在二十五歲那年被發(fā)現(xiàn)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苦苦得不到父親原諒,在強大的心理壓力下,選擇了結(jié)束大好年華。喪子之痛讓傅老爺子猛然醒悟,他痛悔了大半生。
傅老爺子后來的大半生,都投入到救助與兒子一樣的迷途少年之中去。傅老爺子后來醒悟到,那些有同性傾向的孩子,絕大部分與他們的成長歷程和成長環(huán)境息息相關(guān),他們有一個共同特點在缺少親情,更缺少母愛的環(huán)境長大。不管他們的同性傾向是血里帶來的,還是后天缺少愛的環(huán)境造成的,本質(zhì)上終究不是他們的錯。然而,他們卻遭到家庭與社會的一致唾棄,只能躲入最深最黑處踽踽徬徨。
他們就像伊卡洛斯的翅膀,在黑暗中也許還能殘喘地扇動幾下,一出來,強烈的光就會將他們灼傷、融化,然后毀滅。
白先勇有一支滿含悲憫的筆,他也曾說過:我寫作是為了表達(dá)人類內(nèi)心無言的憂傷。他的其他作品,不論是舊時王謝堂前燕的《臺北人》,還是寂寞梧桐庭院鎖清秋的《寂寞的'十七歲》,他都用一支含著淡淡傷感卻并不陰郁的筆來描畫這一幕幕的浮世繪。讀他的作品,不再感覺閱讀是一種消遣,仿佛在那深邃之處,有一線光照在心里若隱若現(xiàn)。
作為抗日名將白崇禧的兒子,注定了他從小看盡繁華。然而在白崇禧任長的仕途最高端時,年幼的白先勇卻因為患肺癆而屢屢與死神擦肩而過。肺癆是烈性傳、染病,需要嚴(yán)格隔離,一邊是車水馬龍的聲色繁華,一邊是孤寂無比的童年。這樣的特殊經(jīng)歷養(yǎng)成了他敏感、細(xì)膩而悲憫的氣質(zhì)?此贻p時的照片,心中驚訝一個男士竟能長得如此俊逸清朗。即使步入古稀之年,依然淡定自若,笑容清淺。
他說,日子好壞,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因此,即使他聲譽如雷,在臺灣或在海外,他從來不接受媒體采訪;到了古稀晚年,看到自己鐘愛的昆曲日漸頹落,他想盡自己有生之力拯救這個劇種,才開始逐漸接受媒體的一些訪問,因為昆曲需要媒體的宣傳才能重?zé)ㄉ,他不忍心看到昆曲里美麗的煙波畫船、雨絲風(fēng)片就此消失。
像對昆曲充滿悲憫之心一樣,在《孽子》中,他也時時用一顆悲憫之心去看待這些孩子,讓他們在黑暗角落之中,依然散發(fā)善良與人性的關(guān)輝。阿青在寒冬之夜,將呆傻的流浪孩子帶回,給他吃給他喝為他換衣服,孩子丟失了他四處尋找;龍子在紐約曼哈頓高樓的陰影里,救助了一個個可憐的流浪兒,又想盡辦法為小金寶的畸足做手術(shù);傅老爺子離世,是他們這一群叛逆者細(xì)致妥貼地安排了后事。
這群青春鳥,他們的青春雖然背負(fù)了伊卡洛斯那不被光亮接受的翅膀,然而,青春畢竟還是青春,翅膀不能飛翔,善良的心卻還能飛翔。
他們善良的光輝,像一輪月亮掛在濕煤似的夜空,雖然不甚明亮,卻依然令人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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