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之蓮香》原文及譯文

時(shí)間：2020-08-18 12:35:39 國學(xué)智慧我要投稿

《聊齋志異之蓮香》原文及譯文

　　引導(dǎo)語：《聊齋志異》，簡稱《聊齋》，俗名《鬼狐傳》，是中國清代著名小說家蒲松齡創(chuàng)作的短篇小說集。下面是yjbys小編為你帶來的《聊齋志異之蓮香》原文及譯文，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原文：

　　桑生，名曉，字子明，沂州人[1]。少孤[2]，館于紅花埠[3]。桑為人靜穆自喜[4]，日再出[5]，就食東鄰，馀時(shí)堅(jiān)坐而已。東鄰生偶至，戲曰[6]：“君獨(dú)居不怪鬼狐耶?”笑答曰：“丈夫何畏鬼狐[7]?雄來吾有利劍，雌者尚當(dāng)開門納之。”鄰生歸，與友謀，梯妓于垣而過之，彈指叩扉。生窺問其誰，妓自言為鬼。生大懼，齒震震有聲。妓逡巡自去。鄰生早至生齋[8]，生述所見，且告將歸。鄰生鼓掌曰：“何不開門納之?”生頓悟其假，遂安居如初。

　　積半年，一女子夜來叩齋。生意友人之復(fù)戲也，啟門延入，則傾國之姝[9]。驚問所來，曰：“妾蓮香，西家妓�！辈荷锨鄻枪识郲10]，信之。息燭登床，綢謬甚至。自此三五宿輒一至。

　　一夕，獨(dú)坐凝思，一女子翩然入。生意其蓮，承逆與語[11]。覿面殊非：年僅十五六，袖垂暑[12]，風(fēng)流秀曼[13]，行步之間，若還若往[14]。大愕，疑為狐。女曰：“妾，良家女，姓李氏。慕君高雅，幸能垂盼�！鄙�。握其手，冷如冰，問：“何涼也?”曰：“幼質(zhì)單寒，夜蒙霜露，那得不爾!”既而羅糯衿解，儼然處子。女曰：“妾為情緣，葳蕤之質(zhì)[15]，一朝失守。

　　不嫌鄙陋，愿常侍枕席。房中得無有人否?”生曰：“無他，止一鄰娼，顧亦不常[16]。”女曰：“當(dāng)謹(jǐn)避之[17]。妾不與院中人等[18]，君秘勿泄。彼來我往，彼往我來可耳�！彪u鳴欲去，贈(zèng)繡履一鉤[19]，曰：“此妾下體所著，弄之足寄思慕。然有人慎勿弄也!”受而視之，翹翹如解結(jié)錐。心甚愛悅。越夕無人，便出審?fù)妗Ｅh然忽至，遂相款昵。自此每出履，

　　則女必應(yīng)念而至。異而詰之。笑曰：“適當(dāng)其時(shí)耳�！�

　　一夜蓮來，驚曰：“郎何神氣蕭索[20]?”生言：“不自覺。”蓮便告別，相約十日。去后，李來恒無虛夕。問：“君情人何久不至?”因以相約告。李笑曰：“君視妾何如蓮香美?”曰：“可稱兩絕。但蓮卿肌膚溫和�！崩钭兩唬骸熬^雙美，對妾云爾[21]。渠必月殿仙人[22]，安定不及�！币蚨粴g。乃屈指計(jì)，十日之期已滿，囑勿漏，將竊窺之。

　　次夜，蓮香果至，笑語甚洽。及寢，大駭曰：“殆矣!十日不見，何益憊損[23]?保無有他遇否?”生詢其故。曰：“妾以神氣“驗(yàn)之，脈析析如亂絲[24]，鬼癥也。”次夜，李來，生問：“窺蓮香何似?”曰：“美矣。妾固謂世間無此佳人，果狐也。去，吾尾之，南山而穴居�！鄙善涠�，漫應(yīng)之。

　　逾夕，戲蓮香曰：“余固不信，或謂卿狐者�！鄙徹絾枺骸笆钦l所云?”笑曰：“我自戲卿�！鄙徳唬骸昂萎愑谌�?”曰：“惑之者病，甚則死，是以可懼�！鄙徬阍唬骸安蝗弧Ｈ缇�，房后三日，精氣可復(fù)，縱狐何害?設(shè)旦旦而伐之[25]，人有甚于狐者矣。天下癆尸瘵鬼[26]，寧皆狐蠱死耶?雖然，必有議我者�！鄙Π灼錈o，蓮詰益力。生不得已，泄之。蓮曰：“我固怪君憊也。然何遽至此?得勿非人乎?君勿言，明宵，當(dāng)如渠窺妾者�！笔且估钪�，裁三數(shù)語，聞窗外嗽聲，急亡去。蓮人曰：“君殆矣!是真鬼物!昵其美而不速絕，冥路近矣!”生意其妒，默不語。蓮曰：“固知君不忘情，然不忍視君死。明日，當(dāng)攜藥餌，為君以除陰毒。幸病蒂尤淺，十日恙當(dāng)已。請同榻以視痊可�！贝我梗龅豆缢庎⑸鶾27]。頃刻，洞下三兩行[28]，覺臟腑清虛，精神頓爽。心雖德之[29]，然終不信為鬼。

　　蓮香夜夜同衾偎生;生欲與合，輒止之。數(shù)日后，膚革充盈[30]。欲別，殷殷囑絕李。生謬應(yīng)之。及閉戶挑燈，輒捉履傾想。李忽至。數(shù)日隔絕，頗有怨色。生曰：“彼連宵為我作巫醫(yī)[31]，請勿為懟[32]，情好在我�！崩钌詰�。生枕上私語曰：“我愛卿甚，乃有謂卿鬼者�！崩罱Y(jié)舌[33]良久，罵曰：“必淫狐之惑君聽也：若不絕之，妾不來矣!”遂鳴嗚飲泣。生百詞慰解，乃罷。隔宿，蓮香至，知李復(fù)來，怒曰：“君必欲死耶!”生笑曰：“卿何相妒之深?”蓮益怒曰：“君種死根，妾為若除之，不妒者將復(fù)何如?”生托詞以戲曰：“彼云前日之病，為狐祟耳。”蓮乃嘆曰：“誠如君言，君迷不悟，萬一不虞[34]，妾百口何以自解?請從此辭。百日后，當(dāng)視君于臥榻中�！绷糁豢�，怫然徑去[35]。由是于李夙夜必偕。約兩月余，覺大困頓。初猶自寬解;日漸贏瘠，惟飲粥一甌[36]。欲歸就奉養(yǎng)，尚戀戀不忍遽去。因循數(shù)日，沉綿不可復(fù)起。鄰生見其病憊，日遣館僮饋給食飲。生至是疑李，因謂李曰：“吾悔不聽蓮香之言，以至于此!”言訖而瞑。移時(shí)復(fù)蘇，張目四顧，則李已去，自是遂絕。

　　生贏臥空齋[37]，思蓮香如望歲[38]。一日，方凝想間，忽有搴簾入者，則蓮香也。臨榻哂曰：“田舍郎[39]，我豈妄哉!”生哽咽良久，自言知罪，但求拯救。蓮曰：“病入膏肓[40]，實(shí)無救法。姑來永訣，以明非妒�！鄙蟊唬骸罢淼滓晃铮瑹┐橹！鄙徦训寐�，持就燈前，反復(fù)展玩。李女入[41]，卒見蓮香[42]，返身欲遁。蓮以身蔽門[43]，李窘急不知所出。生責(zé)數(shù)之[44]，李不能答。蓮笑曰：“妾今始得與阿姨面相質(zhì)[45]。昔謂郎君舊疾，未必非妾致，今竟何如?”李俯首謝過。蓮曰：“佳麗如此，乃以愛結(jié)仇耶?”李即投地隕泣[46]，乞垂憐救。蓮遂扶起，細(xì)詰生平。曰：“妾，李通判女[47]，早夭，瘞于墻外[48]。已死春蠶，遺絲未盡[49]。與郎偕好，妾之愿也;致郎于死，良非素心�！鄙徳唬骸奥劰砝怂溃运篮罂沙＞�，然否?”曰：“不然。兩鬼相逢，并無樂處;如

　　樂也，泉下少年郎豈少哉!”蓮曰：“癡哉!夜夜為之，人且不堪，而況于鬼!”李問：“狐能死人，何術(shù)獨(dú)否?”蓮曰：“是采補(bǔ)者流，妾非其類。故世有不害人之狐，斷無不害人之鬼，以陰氣盛也�！鄙勂湔Z，始知狐鬼皆真，幸習(xí)常見慣，頗不為駭。但念殘息如絲，不覺失聲大痛。蓮顧問：“何以處郎君者?”李赧然遜謝。蓮笑曰[50]：“恐郎強(qiáng)健，醋娘子要食楊梅也�！崩顢狂旁籟51]：“如有醫(yī)國手[52]，使妾得無負(fù)郎君，便當(dāng)埋首地下，敢復(fù)然于人世耶!”蓮解囊出藥，曰：“妾早知有今，別后采藥三山[53]，凡三閱月[54]，物料始備，瘵蠱至死[55]，投之無不蘇者。然癥何由得，仍以何引[56]，不得不轉(zhuǎn)求效力。”問：“何需?”曰：“櫻口中一點(diǎn)香唾耳。我一丸進(jìn)，煩接口而唾之�！崩顣炆U頰，俯首轉(zhuǎn)側(cè)而視其履。蓮戲曰：“妹所得意惟履耳!”李益慚，俯仰若無所容。蓮曰：“此平時(shí)熟技，今何吝焉?”遂以丸納生吻，轉(zhuǎn)促逼之。李不得已，唾之。蓮曰：“再!”又唾之。凡三四唾，丸已下咽。少間，腹殷然如雷鳴。復(fù)納一丸，自乃接唇而布以氣。生覺丹田火熱[57]，精神煥發(fā)。蓮曰：“愈矣!”李聽雞嗚，徨別去。蓮以新瘥，尚須調(diào)攝[58]，就食非計(jì);因?qū)敉夥搓P(guān)，偽示生歸，以絕交往，日夜守護(hù)之。李亦每夕必至，給奉殷勤，事蓮猶姊。蓮亦深憐愛之。居三月，生健如初。李遂數(shù)夕不至;偶至，一望即去。相對時(shí)，亦悒悒不樂。蓮常留與共寢，必不肯。生追出，提抱以歸，身輕若芻靈[59]。女不得遁，遂著衣偃臥，其體不盈二尺。蓮益憐之，陰使生狎抱之，而撼搖亦不得醒。生睡去;覺而索之，已杳。后十余日，更不復(fù)至。生懷思殊切，恒出履共弄。蓮曰：“窈娜如此[60]，妾見猶憐，何況男子�！鄙唬骸拔羧张膭t至，心固疑之，然終不料其鬼。今對履思容，實(shí)所愴惻[61]�！币蚨隆�

　　先是，富室張姓有女字燕兒，年十五，不汗而死。終夜復(fù)蘇，起顧欲奔。張扃戶，不得出。女自言：“我通判女魂。感桑郎眷注[62]，遺舄猶存彼處。我真鬼耳，錮我何益?”以其言有因，詰其至此之由。女低徊反顧，茫不自解�；蛴醒陨Ｉw者，女執(zhí)辨其誣。家人大疑。東鄰生聞之，逾垣往窺，見生方與美人對語;掩入逼之，張皇間已失所在。鄰生駭詰。生笑曰：“向固與君言，雌者則納之耳�！编徤鲅鄡褐�。生乃啟關(guān)，將往偵探，苦無由。張母聞生果未歸，益奇之。故使傭媼索履，生遂出以授。燕兒得之喜。試著之，鞋小于足者盈寸，大駭。攬鏡自照，忽恍然悟己之借軀以生也者，因陳所由。母始信之。女鏡面大哭曰：“當(dāng)日形貌，頗堪自信，每見蓮姊，猶增慚怍。今反若此，人也不如其鬼也!”把履號，勸之不解。蒙衾僵臥。食之，亦不食，體膚盡腫;凡七日不食，卒不死，而腫漸消;覺饑不可忍，乃復(fù)食。數(shù)日，遍體瘙癢，皮盡脫。晨起，睡舄遺墮，索著之，則碩大無朋矣[63]。因試前履，肥瘦吻合，乃喜。復(fù)自鏡，則眉目頤頰，宛肖生平[64]，益喜。盥櫛見母，見者盡胎[65]。蓮香聞其異，勸生媒通之;而以貧富懸邈，不敢遽進(jìn)。會媼初度[66]，因從其子婿行，往為壽。媼睹生名，故使燕兒窺簾志客[67]。生最后至，女驟出，捉袂，欲從與俱歸。母訶譙之[68]，始慚而入。生審視宛然，不覺零涕，因拜伏不起。媼扶之，不以為侮。生出，浼女舅執(zhí)柯[69]。媼議擇吉贅生[70]。

　　生歸告蓮香，且商所處。蓮悵然良久，便欲別去。生大駭泣下。蓮曰：“君行花燭于人家，妾從而往，亦何形顏?”生謀先與旋里[71]，而后迎燕，蓮乃從之。生以情白張。張聞其有室，怒加誚讓。燕兒力白之，乃如所請。至日，生住親迎。家中備具，頗甚草草;及歸，則自門達(dá)堂，悉以毯貼地[72]，百千籠燭，燦列如錦。蓮香扶新婦入青廬[73]，搭面既揭，歡若生平。蓮陪巹飲[74]，因細(xì)詰還魂之異。燕曰：“爾日抑郁無聊[75]，徒以身為異物，自覺形穢。別后憤不歸墓，隨風(fēng)漾泊[76]。每見生人則羨之。晝憑草木，夜則信足浮沉。偶至張家，見少女臥床上，近附之，未知遂能活也�！鄙徛勚�，默默若有所恩。逾兩月，蓮舉一子，產(chǎn)后暴病，日就沉綿。捉燕臂曰：“敢以孽種相累，我兒即若兒。”燕泣下，姑慰藉之。為召巫醫(yī)，輒卻之。沉痼彌留[77]，氣如懸絲。生及燕兒皆哭。忽張目曰：“勿爾!子樂生，我樂死。如有緣，十年后可復(fù)得見�！毖杂櫠�。啟衾將斂，尸化為狐。生不忍異視，厚葬之。子名狐兒，燕撫如己出。每清明，必抱兒哭諸其墓。

　　后生舉于鄉(xiāng)[78]，家漸裕。而燕苦不育。狐兒頗慧，然單弱多疾。燕每欲生置媵。一日，婢忽白：“門外一嫗，攜女求售�！毖嗪羧搿Ｗ湟�，大驚曰：“蓮姊復(fù)出耶!”生視之，真似，亦駭。問：“年幾何?”答云：“十四。”“聘金幾何?”曰：“老身止此一塊肉[79]，但俾得所，妾亦得啖飯?zhí)�，后日老骨不至委溝壑，足矣。”生�?yōu)價(jià)而留之。燕握女手，入密室，撮其頷而笑曰：“汝識我否?”答言：“不識。”詰其姓氏，曰：“妾韋姓。父徐城賣漿者，死三年矣。”燕屈指停思，蓮死恰十有四載。又審視女，儀容態(tài)度，無一不神肖者。乃拍其頂而呼曰：“蓮姊，蓮姊!十年相見之約，當(dāng)不欺吾!”女忽如夢醒，豁然曰：“咦!”熟視燕兒。生笑曰：“此‘似曾相識燕歸來’也[80]�！迸辉籟81]：“是矣。聞母言，妾生時(shí)便能言，以為不祥，犬血飲之，遂昧宿因[82]。今日始如夢寤。娘子其恥于為鬼之李妹耶?”共話前生，悲喜交至。

　　一日，寒食，燕曰：“此每歲妾與郎君哭姊日也�！彼炫c親登其墓，荒草離離[83]，木已拱矣[84]。女亦太息。燕謂生曰：“妾與蓮姊，兩世情好，不忍相離，宜令白骨同穴�！鄙鷱钠溲�，啟李冢得骸，舁歸而合葬之。親朋聞其異，吉服臨穴[85]，不期而會者數(shù)百人。余庚戌南游至沂[86]，阻雨，休于旅舍。有劉生子敬，其中表親，出同社王子章所撰桑生傳，約萬余言，得卒讀。此其崖略耳[87]。

　　異史氏曰：“嗟乎!死者而求其生，生者又求其死，天下所難得者，非人身哉?奈何具此身者，往往而置之，遂至然而生不如狐，泯然而死不如鬼�！�

　　注釋：

　　[1]沂州：州名。治所在今山東臨沂縣。

　　[2]孤：失去父親。《孟子·梁惠王下》：“幼而無父日孤�！�

　　[3]館：寓舍。此謂寓居。

　　[4]靜穆自喜：以沉靜平和自矜。

　　[5]日再出：每日出去兩次。

　　[6]偶至：此據(jù)二十四卷抄本，原無此二字。

　　[7]丈夫：大丈夫，猶言男子漢。

　　[8]齋：書房。

　　[9]傾國之姝：謂絕色女子。傾國，或作“傾國傾城”，指美女�！稘h書·外戚傳》載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dú)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人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10]青樓;指妓館。《玉臺新詠》劉邈《萬山見采桑人》：“倡妾不勝愁，結(jié)束下青樓�！�

　　[11]承逆：迎接。逆，迎。

　　[12](duǒ朵)袖垂髫(tiáo條)：雙肩瘦削，頭發(fā)下垂。，下垂。袖，垂袖，此謂肩削。髫，頭發(fā)下垂，此謂少女。少女未笄不束發(fā)，鬢發(fā)下垂。

　　[13]秀曼：秀美。曼，美。

　　[14]若還若往：像是回退，又像前行。言其體態(tài)輕盈娜。

　　[15]葳蕤 (wēi í威)之質(zhì)：謂嬌嫩柔弱的處女之身。葳蕤，草名。ru任防《述異記》：“葳蕤草，一名麗草，又呼為女草，江浙中呼娃草。美女曰娃，故以為名。”

　　[16]顧亦不常，據(jù)二十四卷抄本，原脫“亦”字。

　　[17]謹(jǐn)：小心。

　　[18]院中人：妓院中人，指妓。

　　[19]繡履一鉤：繡鞋一只。履，鞋。鉤，舊時(shí)女子裹足，致使足尖小而彎，鞋形尖端翹起如鉤，故稱。

　　[20]蕭索：本指秋日景物凄涼，此謂精神萎靡、氣色灰暗。

　　[21]對妾云爾：原文脫一“妾”字：據(jù)二十四卷抄本補(bǔ)。

　　[22]月殿仙人：傳說中的月中仙女，即嫦娥。舊時(shí)詩文常用以喻美麗的女子。

　　[23]憊損：疲憊、消瘦。

　　[24]析析：散亂的樣子。此據(jù)二十四卷抄本，原作“拆拆”。

　　[25]旦旦而伐之：本謂天天砍伐樹木，見《孟子·告子上》;此謂天天放縱淫欲。旦旦，日日，每天每天地。伐，砍伐。舊謂淫樂伐性傷身。《呂氏春秋·本生》：“靡曼皓齒，鄭衛(wèi)之音，務(wù)以自樂，命之日伐性之斧�！盵26]癆尸瘵(zhài債)鬼，指因患肺病而死的人。舊時(shí)肺結(jié)核為不治之癥，稱癆瘵。癆，此據(jù)青柯亭刻本，原作“病”。

　　[27]刀圭藥：一小匙藥。刀圭，古時(shí)量取藥末的用具。章炳麟《新方言·釋器》謂刀即“”;刀圭，古讀如“條耕”，即今之“調(diào)羹”。[28]洞下三兩行：瀉了兩三次。洞，中醫(yī)術(shù)語，下瀉，通“”。行，次。

　　[29]德：感激。

　　[30]膚革充盈：謂身體又結(jié)實(shí)起來。膚革，皮膚。

　　[31]巫醫(yī)：巫師和醫(yī)師。此指行醫(yī)治病。

　　[32]為懟(duì對)：產(chǎn)生怨恨。

　　[33]結(jié)舌：說不出話。

　　[34]不虞：沒有意料到的事。

　　[35]怫 (fú孚)然：惱怒的樣子。

　　[36](zhān占)粥：黏粥。《禮記·檀弓》：”粥之食。”《疏》：“厚曰，稀曰粥。”

　　[37]贏臥：此據(jù)二十四卷抄本，原作“贏臥”。

　　[38]望歲：饑餓而盼望谷熟�！蹲髠鳌ふ压辍罚骸伴h閔焉如農(nóng)夫望歲，懼以待食�！巴鳌巴�，據(jù)二十四卷抄本改。

　　[39]田舍郎：農(nóng)家子弟，含譏諷之意的戲稱。

　　[40]病入膏盲(huāng荒)：謂病情惡化無法可醫(yī)�！蹲髠鳌こ晒辍罚骸肮珘艏矠樨Q子曰：‘彼良醫(yī)也，懼傷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

　　膏之下，苦我何?’醫(yī)至，曰： ‘疾不可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達(dá)之不及，藥不至焉，不可為也�！备嗝�，古代醫(yī)學(xué)指心臟與隔膜之間。[41](xū須)入：一閃而入。，同“”，忽然。

　　[42]卒：同“猝”，突然。

　　[43]蔽：此據(jù)二十四卷抄本，原作“閉”。

　　[44]責(zé)數(shù) (shǔ暑)，列舉事實(shí)加以責(zé)問。

　　[45]面相質(zhì)：當(dāng)面對質(zhì)。質(zhì)，詢問。

　　[46]投地隕泣：謂伏地哭泣。投地，下拜，拜伏于地，隕泣，落淚。[47]通判：官名。明、清為知府之佐，各府置員不等，分掌糧運(yùn)、督捕及農(nóng)田水利等事務(wù)。

　　[48]瘞 (yì意)：埋葬。

　　[49]“已死”二句：意謂人雖已死而情絲未斷。絲，諧“思”。李商隱《無題》：“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边z絲，原作“遺思”，此據(jù)二十四卷抄本改。

　　[50]曰：原無此字，據(jù)二十四卷抄本補(bǔ)。

　　[51]斂衽 (rèn任)：整理衣襟而拜。衽，衣襟。

　　[52]醫(yī)國手：本指醫(yī)術(shù)居全國之首的高手，此指能起死回生的神奇手段、本領(lǐng)。

　　[53]三山：神話傳說中的三神山，即方丈、蓬萊、瀛洲。見王嘉《拾遺記·高辛》。

　　[54]凡三閱月：共歷三月。閱，歷。

　　[55]瘵(zhài債)蠱(gǔ古)：勞(癆)瘵、蠱疾。即民間所謂“色癆”。古人以為淫欲過度所患之癆病(肺結(jié)核)，為不治之癥。蠱疾，猶痼疾。經(jīng)久不愈之病。

　　[56]引：藥引。

　　[57]丹田：道家稱人身臍下三寸處。見《云笈七簽·黃庭外景經(jīng)》。[58]調(diào)攝 (shè涉)：調(diào)理保養(yǎng)。

　　[59]芻靈：舊時(shí)為送葬扎的草人。見《論衡·亂龍》。

　　[60]窈娜：窈窕、娜，美好的樣子。

　　[61]愴惻：傷心。

　　[62]眷注：垂愛關(guān)注。

　　[63]碩大無朋：大得無與倫比。碩，大。朋，倫比。語見《詩·唐風(fēng)·椒聊》。

　　[64]宛肖生平：宛然與往日容貌一樣。肖，像。

　　[65]胎 (chì敕)：驚視。此據(jù)青柯亭刻本，原作“怡”。

　　[66]初度：生日。初度，謂初生之時(shí)，后因指稱生日。語出屈原《離騷》。

　　[67]志客：辨識客人。志，或作“識”，辨認(rèn)。見《集韻》。[68]訶譙：呵斥、誚讓。訶，同“呵”。譙，同“誚”。

　　[69]浼(měi每)女舅執(zhí)柯;請求女方的舅父做媒人。浼，請托。執(zhí)柯，謂為人作媒�！对姟め亠L(fēng)·伐柯》：“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

　　[70]贅：招贅。古時(shí)男子就女家成婚，謂之贅壻。

　　[71]旋里：回歸故里。旋，回還。

　　[72]罽 (jì計(jì))毯：毛毯。罽，一種毛織品。

　　[73]青廬：古時(shí)北方舉行婚禮之處。段成式《酉陽雜俎·禮異》：“北朝婚禮，青布幔為屋，在門內(nèi)外，謂之青廬�！�

　　[74]巹(jǐn盡)飲：古時(shí)結(jié)婚儀式中，新婚夫婦食后各執(zhí)其一瓢，飲酒漱口，謂之巹飲。《禮記·昏義》：“合巹而巹�！笨追f達(dá)疏“以一瓠分為二瓢謂之巹，壻之與婦各執(zhí)一片以酳。”酳(yìn胤)，用酒漱口。[75]爾日：近日。爾，通“邇”，近。

　　[76]隨風(fēng)漾泊：隨風(fēng)飄蕩、停留。

　　[77]沉痼彌留：病久將危。沉痼，積久難治之病。彌留，久病不愈�！渡袝ゎ櫭罚骸安∪照�，既彌留�！贝酥^病重將死。

　　[78]舉于鄉(xiāng)：即鄉(xiāng)試得中，為舉人。

　　[79]老身止此一塊肉：此據(jù)二十四卷抄本，原無“一”字。

　　[80]似曾相識燕歸來，語出晏殊《浣溪沙》詞。

　　[81]泫然，流涕的樣子。

　　[82]宿因：佛教謂前生的因緣。

　　[83]離離;長貌。白居易《賦得古原草送別》：“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84]木已拱矣：墓上之樹已成握了。拱，兩手相握。語出《左傳·僖公三十二年》。

　　[85]吉服臨穴：穿著吉慶冠服到墓地參加葬禮。穴，墓穴。

　　[86]庚戌：康熙九年，即公元一六七○年。

　　[87]崖略：梗概，大略。語出《莊子·知北游》。

　　譯文：

　　姓桑的書生。名字叫子明，是沂州人。從小就沒有了父母，他住在紅花埠。桑子明為人好靜，除了早晨到東邊鄰居家吃飯外，其余時(shí)間，全在屋內(nèi)靜坐亡。

　　東鄰的書生，偶然到桑子明住處，同他開了一個(gè)玩笑，說：“您一個(gè)人住在這，不怕鬼狐嗎?”

　　桑子明笑著回答：“大丈夫怕什么鬼狐?‘公’的來了我有鋒利的寶劍，‘母’的來了，我要開門接待她�！�

　　東鄰的書生回去了。找朋友商量后，讓一個(gè)妓爬梯子過墻去，用手指敲門。桑子明從門縫往外看一眼，問是誰。妓回答說是鬼。桑子明很害怕，嚇得直打牙幫鼓，牙齒叩擊，發(fā)出噠噠的聲音。妓磨蹭一陣就走了。東鄰的書生，第2天一大早，就來到桑子明的書房。桑子明把昨夜見到的事說了一遍，同時(shí)還說自己要離開這個(gè)地方了。東鄰書生拍著巴掌說：“怎么不開門接待她啊?”

　　桑子明一聽這話，立刻明白了昨夜的鬼是假的，于是照常住下去。

　　過了半年，一個(gè)女人夜里來敲門。桑子明以為是朋友又開玩笑了，打開房門，把來人請到屋內(nèi)，原來是個(gè)非常漂亮的姑娘。桑子明驚奇地問姑娘從什么地方來的，姑娘說：“我叫蓮香，是西街的妓。”

　　紅花埠妓院本來多，粟子明就信以為真了。熄了燈，便同蓮香睡覺了。此后，隔三五天蓮香就來一次。

　　一天晚上，桑子明獨(dú)坐沉思，一個(gè)女人輕飄瓢地走進(jìn)屋里。桑子明以為是蓮香，站起身迎了上去，同她說話。一看臉，不是蓮香。這個(gè)姑娘十五六歲，肥大的衣袖低垂著，梳著小姑娘的發(fā)式，天真可愛。走路時(shí)忽前忽后。桑子明很奇怪，懷疑她是狐貍。姑娘說：“我是好人家的閨女，姓李，羨慕先生是個(gè)有學(xué)問、有道德的人，希望你能愛我�！�

　　桑子明聽后很高興，握住了他的手，感到冷冰冰的，就問：“怎么這樣涼啊?”

　　姑娘說：“我本來瘦弱怕冷，夜里頂著霜露，哪能不冷冰冰的呀!”

　　說罷，兩人上床脫衣，這個(gè)姑娘還真是個(gè)處女。姑娘說;“我為了愛情，單薄的身子，一下了全給了你。不嫌棄我丑陋，我愿意侍候你一輩子。你屋中是不是還有旁人呢?”

　　桑子明說：“沒旁人。只有街坊上的一個(gè)妓，也不常來�！�

　　姑娘說：“我應(yīng)當(dāng)小心地躲開她。我同妓院的人可不一樣，你要保住秘密，不要走漏消息。她來我走，我走她來就可以了�！�

　　雞叫了，姑娘要走了，拿了一只繡花鞋，送給桑子明，說：“這是我腳上穿的，你擺弄它可以解解相思。但是在人面前可千萬別擺弄啊!”

　　桑子明接過繡花鞋一看，尖溜溜的，就像一只解疙瘩的錐子一般。心里特別憐愛。隔一個(gè)晚上，屋內(nèi)無人，便拿出繡花鞋擺弄、端詳。姑娘忽然輕飄飄地來到了面前，兩人于是親熱了一番。此后，每逢拿出繡花鞋，姑娘就應(yīng)聲而來。桑子明懷疑了，盤問她。姑娘笑著說：“正好碰上點(diǎn)兒了�！�

　　一天夜里，蓮香來了，吃驚地說：“你的氣色怎么這樣不好?”

　　桑子明說：“我自己不覺得啊�！�

　　蓮香沒住就走了，約好十天后再來。蓮香走后，李姑娘天天夜里來，問道：“你那個(gè)情人怎么總不來呀?”

　　桑子明把蓮香的約會告訴了李姑娘。李姑娘笑著稅：“你看我比蓮香漂亮嗎?”

　　桑生說：“體倆完全稱得上兩個(gè)美人，只是蓮香的皮肉溫乎。”

　　李姑娘翻了臉，說：“你說我倆都是美人，不過是當(dāng)我面兒說說罷了。她肯定是月宮的神仙，我肯定不如她。”

　　于是李姑娘很不高興。就掐著指頭算，到十天頭上了，囑咐桑子明不要聲張，自己要偷著看看蓮香。

　　第2天夜里，蓮香果然來了。說說笑笑很親熱。等睡下之后，蓮香特別驚愕地說：“壞了!10天不見面，你怎么這樣衰弱?難保不是沒有外遇了吧?”

　　桑子明問有什么根據(jù)，蓮香說：“我從氣色上看出來的，脈息息的像亂絲似的，是鬼癥啊�！�

　　第2天夜里，李姑娘來了。桑子明問：“看蓮香怎么樣?”

　　李姑娘說：“漂亮啊。我本來說世上沒有這么漂亮的人，果然是個(gè)狐貍啊。她走時(shí)，我跟著她，她住在南山的洞里�！�

　　桑子明懷疑李姑娘嫉妒，隨口應(yīng)付了幾句。過一宿，逗蓮香說：“我固然是不相信的，有人說你是狐貍。”

　　蓮香急忙追問：“是誰說的?"

　　桑子明笑著說：“是我自己逗弄你。”

　　蓮香說：“狐貍和人有什么不同啊?”

　　桑子明說：“被狐貍迷上的人要有病，歷害的甚至要死，這是可怕的�！�

　　蓮香說：“不對。像你這個(gè)年記，同房以后3滅，精力可以恢復(fù)，就是狐貍有什么害處?如果天天不停，人比狐貍還厲害呢。天下的色癆鬼，難道都是狐貍害死的嗎?盡管如此，肯定有議論我的人了�！�

　　桑子明極力表白沒有人議論。蓮香盤問得更厲害了。桑子明沒法子了，把事情說明了。蓮香說：“我本來就奇怪，你為什么突然衰弱到這種程度?難道她不是人嗎?你別聲張，明天晚上，我就像她偷看我那樣偷看她�！�

　　這天夜里，李姑娘來了，才說三兩句話，聽見窗外咳嗽聲，急急忙忙跑了。蓮香進(jìn)屋說：“你危險(xiǎn)了!這可是個(gè)真鬼!你戀著她漂亮而不快點(diǎn)斷絕關(guān)系，死期不遠(yuǎn)了�！�

　　桑子明認(rèn)為蓮香嫉妒，默默不語。蓮香說：“我當(dāng)然知道你不會絕情，可是不忍心看你死啊!明天我要帶藥來，給你治治陰毒。幸而病根還較淺，10天病就好了。我請你答應(yīng)同我睡在一張床上，看你病好�！�

　　第2天夜里，蓮香果然拿來藥，給桑子明吃了。不大一會兒，感到上下通暢了兩三次，胸腔里清亮了，精神立刻提提上來了。心里雖然感激蓮香，到底也不相信李姑娘是鬼。蓮香天天夜里擠在桑子明的被窩里。桑子明一要同她行房事，她就拒絕。幾天以后，桑子明胖了。蓮香要走，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同李姑娘斷絕關(guān)系。桑子明假裝著答應(yīng)了。

　　桑子明一到關(guān)上門、點(diǎn)上燈的時(shí)候，就把繡花鞋拿在手，深深想念李姑娘。李姑娘忽然來了。數(shù)日不見，李姑娘臉上很不高興。桑子明說：“她天天夜里給我治病，請你不要生氣，我對你沒變心�！�

　　李姑娘稍稍消了氣。桑子明在枕頭上低聲說：“我太愛你了，可是有人說你是鬼。”

　　李姑娘張口結(jié)舌，好一陣子，罵道：“肯定是騷狐貍迷惑你!如果不同她斷絕關(guān)系，我不來了!”

　　于是嗚嗚哭泣起來。桑子明百般安慰，勸說，才不哭了。

　　隔天夜里，蓮香來了，知道李姑娘又來過了。生氣地說：“你是一心要死啊!”

　　桑子明笑著說：“你為什么嫉妒得這么厲害呢?”

　　蓮香更生氣了，說;“你種下死根，我給你拔了，不嫉妒的人又將怎么樣呢?”

　　桑子明編了一段話逗笑說：“她說前些日子的病是狐貍作的怪呀�！�

　　蓮香于是嘆息著說：“真像你說的，你可真是執(zhí)迷不悟了。萬一有個(gè)不好，我就是有一百張嘴又怎么能把自己說清呢?請?jiān)试S我從今天起與你分手，一百天以后我要看你躺在病床里�！�

　　桑子明留也留不住，蓮香怒沖沖地走了。因此，桑子明與李姑娘早晚在一起。大約兩個(gè)多月，覺得身體特別衰弱。開始時(shí)自己還為自己寬心，可一天比一天瘦弱，只能喝一碗稀粥了。想回老家將養(yǎng)，還戀戀不舍，不忍心一下子離開。因循數(shù)日，病重得不能起床了。鄰居的書生見桑子明病得不輕，天天派書僮給他送吃的來。桑子明這時(shí)開始懷疑李姑娘了。于是對李姑娘說：“我后悔不聽蓮香的話，一下子到了這種地步!”說罷就昏了過去，過了一個(gè)時(shí)辰才蘇醒過來。睜開眼睛四處打量，李姑娘已經(jīng)走了。此后，她再也沒來。桑子明瘦骨嶙峋地躺在空蕩蕩的書房里，思念蓮香就像盼過年一樣。

　　一天，桑子明正在全神貫注地思念，忽然有個(gè)人掀起簾子進(jìn)屋來了，正是蓮香啊!蓮香走到病床前，嘲笑地說：“鄉(xiāng)巴佬，我怎能忘了你呢!”

　　桑子明嗚咽了許久，連連說自己有罪過，一個(gè)勁地求蓮香救命。蓮香說：“病入膏肓了，藥力達(dá)不到，實(shí)在沒法醫(yī)治了。我只是來同你永別的，表明我不嫉妒。”

　　桑子明大哭起來，說;“枕頭底下有件東西，麻煩你替我毀了它�！�

　　蓮香翻出繡花鞋，拿到燈前去看，顛來倒去地?cái)[弄。李姑娘突然進(jìn)屋了，冷丁看見蓮香，轉(zhuǎn)身要跑。蓮香用身體把門堵住，李姑娘急得不知從哪里出去。桑子明數(shù)數(shù)叨叨地責(zé)備李姑娘，她一句也回答不了。蓮香笑著說：“我今天才能與妹妹見面對質(zhì)。從前說過，先生的病不是我造成的，今天怎么樣?” 李姑娘低頭認(rèn)錯(cuò)。蓮香說：“這么漂亮，怎么競以恩愛結(jié)成冤仇呢?”

　　李姑娘跪倒在地，掉下了眼淚，請求蓮香可憐、搭救。蓮香于是把她扶起來，細(xì)細(xì)地打聽她的身世。李姑娘說：“我是李通判的女兒，歲數(shù)不大就死了，埋在墻外。我雖然死了，可是心不甘啊，就像春蠶死后，肚里的絲還沒吐完一樣。與先生白頭到老，是我的心愿。置他于死地，實(shí)在不是我的本意呀!”

　　蓮香說：“聽說鬼希望人死，因?yàn)樗篮罂梢杂肋h(yuǎn)在一塊兒，對不?”

　　李姑娘說：“不是這樣。兩個(gè)鬼相逢并沒有樂趣。如有歡樂，九泉之下年輕小伙子還少得了嗎?”

　　蓮香說：“傻啊，天天晚上那樣，跟人尚且受不了，何況跟鬼�！崩罟媚飭枺骸昂偰芎λ廊�，你自己有什么方法卻不這樣呢?”

　　蓮香說：“害人的是采人精以補(bǔ)自己的，我不是那一類的。所以，世上有不害人的狐貍，絕沒有不害人的鬼，因?yàn)楣淼年帤馓⒘��！?/p>

　　桑子明聽了這話，才知道這狐貍和鬼都是真的。所幸同她們習(xí)以為常，見慣了，并不害怕，只是想到剩一口氣像絲一樣，不覺失聲痛哭起來。蓮香看著李姑娘，問：“對先生怎么辦哪?”

　　李姑娘紅著臉說自己沒辦法。蓮香笑著說：“只怕先生身體強(qiáng)壯之后，咱們那個(gè)醋娘子要吃楊梅果，酸上加酸了�！�

　　李姑娘整整衣襟，給蓮香行個(gè)禮，說：“如果有全國聞名的大醫(yī)生，使我能夠不辜負(fù)先生，我自當(dāng)把頭鉆到地底一下去，哪敢再覥(tian)著臉在人世上呢!”

　　蓮香打開小口袋，拿出藥，說：“我早就料到有今天，走后到三山去采藥，共3個(gè)月，藥才采齊，色癆致死的，吃了沒有不活的。不過，病因怎么得的，還得用什么做藥引子，不得不請你出力了。”

　　李姑娘問：“需要什么?”

　　蓮香說：“你那櫻桃小口中的一點(diǎn)香唾沫呀。我放一丸藥到他嘴里，麻煩你嘴對嘴吐點(diǎn)唾沫�！�

　　李姑娘聽后，兩頰緋紅，低下頭，轉(zhuǎn)過眼去看她的鞋。蓮香逗她說：“妹妹可心兒的只是鞋呀!”

　　李姑娘更加不好意思了，前前后后像無處容身了。蓮香說：“這是平日慣了的事，今天怎么不舍得干了?”

　　于是把丸藥放進(jìn)桑子明的嘴里，回身催促李姑娘。李姑娘不得已，吐了一口唾沫。蓮香說：“再來!”

　　李姑娘又吐了一口唾沫。一共吐了三四次，丸藥才咽下去。不一會兒，肚子里咕嚕嚕像雷鳴一般。又放上一丸藥，蓮香自己嘴對嘴地送了一口氣，桑子明覺得肚臍下邊的地方火辣辣地，精神頭上來了。蓮香說：“好啦!”

　　李姑娘聽見雞叫，一步一回頭地走了，蓮香因?yàn)檫@病剛好，還需要休養(yǎng)，不能在外吃東西。于是把門從外面鎖上，裝作桑子明走了的樣子，以此斷絕一切交往，白天晚上守護(hù)著他。李姑娘每天晚上也都來，殷勤侍候，對待蓮香就像姐姐一般。蓮香也很疼愛她。

　　住了3個(gè)月，桑子明恢復(fù)了健康。李姑娘于是幾個(gè)晚上也不來，偶然來一次，看一眼就走。相見時(shí)也悶悶不樂。蓮香常常留她同白已一塊睡，堅(jiān)決不肯。桑子明出去追她，把她抱回來，身子輕飄飄的，就像草人似的。李姑娘跑不開，就穿著衣服躺下卜，勸著身子，還不足二尺長。蓮香更疼她了。暗中讓桑子明去擁抱她，任憑你怎么推，她也不醒。桑子明睡著了。醒來一找，她沒了。

　　過了10多天，也沒再來。桑子明想得慌，常拿出繡花鞋擺弄。蓮香說：“李姑娘這樣文靜、漂亮，我都喜歡，何況男子漢了!”

　　桑子明說：“從前一擺弄鞋，就來了，我心里當(dāng)然懷疑她。可是到底想不到她是鬼。今天看著鞋，想起她那橫樣，實(shí)在難受。”

　　說著，掉下眼淚。

　　在這之前，姓張的有錢人家，有個(gè)女兒叫燕兒15歲，出不來汗，憋死了。過了一宿，蘇醒過來，起來一看，就要跑。張家關(guān)上了門，跑不掉。姑娘自言自語地說：“我是通判女兒的鬼魂，感激桑先生的好意，送給他的鞋還在他那里，我真是鬼啊，關(guān)我育什么吊啊?”

　　張家覺得她這話有來頭，盤問她怎么到這里來了。姑娘左顧右盼，自己也糊里湖涂，不知是怎么回事。有的人說桑子明因病同老家了，姑娘一個(gè)勁地說這不是真的。張家的人特別疑惑。

　　桑子明東鄰的書生聽到此事后，跳過墻去偷看。只見桑子明正同美女嘮嗑。闖進(jìn)屋去湊到跟前，忙亂中，美女已不見了。書生驚奇地詢問。桑子明笑著說;“本來曾同你說了，‘母’的就留下么�！�

　　書生把燕兒的話說了一遍，桑子明于是打開門，要去看看，苦于沒有理由。張母聽說桑子明果然沒回老家，更奇怪了。特意派老媽子來要鞋。桑子明拿出鞋交給了她。燕兒得到鞋很高興。試著穿一下，鞋比腳小一寸，特別吃驚。拿過鏡子一照，忽然才明白自己是借尸還魂的。于是把經(jīng)過說了。張母才相信。姑娘對著鏡子大哭道：“當(dāng)日的模樣，自己覺得滿好，一見到蓮姐就覺得不如。今天這個(gè)樣子，人倒不如鬼了!”

　　拿著鞋，放聲痛哭，勸也勸不住。蒙上被直挺挺躺下，給東西吃，也不吃。渾身都浮腫了。整七天不吃東西，結(jié)果也沒死，浮腫漸漸消了，感到餓得受不了，才又吃東西。過了幾天、渾身發(fā)癢，皮全蛻了，早晨起來，睡鞋從腳上掉了下來，拿過來一穿，其大無比。于是把以前的鞋拿來試穿，肥瘦正好，很高興。又照鏡子，則眉毛、眼睛、臉盤兒，全像以前那個(gè)樣，更高興了。梳洗打扮去見母親，看見她的人，都直盯著她。

　　蓮香聽到這件怪事，勸桑子明去求親。桑子明因?yàn)楦F富相差太大，不敢冒失求婚。正好趕上張母過生日，于是跟著張母的女婿們一道去拜壽。張母看見桑子明的姓名，特意叫燕兒在簾子后面偷看，認(rèn)一認(rèn)。桑子明最后到，姑娘飛跑出來，抓住她的襖袖，要跟他一起回去。張母申斥了幾句，姑娘才害羞，回屋去了。桑子明仔細(xì)觀看，一點(diǎn)也不差，不覺掉下了眼淚。于是，跪在地上不起來。張母把他攙起來，沒認(rèn)為他的做法不好。

　　蓮香聽到這件怪事，勸桑子明去求親。桑子明因?yàn)楦F富相差太大，不敢冒失求婚。正好趕上張母過生日，于是跟著張母的女婿們一道去拜壽。張母看見桑子明的`姓名，特意叫燕兒在簾子后面偷看，認(rèn)一認(rèn)。桑子明最后到，姑娘飛跑出來，抓住她的襖袖，要跟他一起回去。張母申斥了幾句，姑娘才害羞，回屋去了。桑子明仔細(xì)觀看，一點(diǎn)也不差，不覺掉下了眼淚。于是，跪在地上不起來。張母把他攙起來，沒認(rèn)為他的做法不好。

　　桑子明離開后，求姑娘的舅舅作媒人。張母主張選個(gè)好日子，招桑子明當(dāng)養(yǎng)老女婿。桑子明回去告訴了蓮香，并商量怎么辦。蓮香發(fā)了一陣呆，就要告別。桑子明嚇得哭了起來。蓮香說：“你到人家去拜天地，我跟了去有什么臉面呀?”

　　桑子明與她核計(jì)，先同她回老家，然后再去娶燕兒。蓮香才答應(yīng)了。桑子明把情況與張家講明，張家聽說他有了妻子，生氣地罵了他一通。燕兒極力說明，張家才答應(yīng)親事。

　　到日子了，桑子明去迎親。家中的器具很簡單。等到迎親回來，從門口到屋內(nèi)，全鋪上了地毯，成百上千個(gè)燈籠，光燦燦像花團(tuán)一般。蓮香攙著新娘子入了洞房，揭去蓋頭，像老朋友相見一樣愉快。蓮香陪著吃了交杯酒，于是細(xì)細(xì)盤問還魂的怪事。燕兒說：“那些日子憂郁煩悶，只覺得自己是鬼，無臉見人。與你們分別后，氣得不愿回墳里去，隨風(fēng)飄蕩，每次見到活人，就羨慕一陣。白天依著草木，夜里信步亂走。偶然到了張家，看見姑娘躺在床上，上前附身，不知道這就活了。”

　　蓮香聽了，默默不語像在想什么。

　　過了兩個(gè)月，蓮香生了一個(gè)小孩、產(chǎn)后得了暴病。病勢日漸沉重，抓著燕兒的胳膊說：“我大膽地把這個(gè)小東西托給你了，我的兒子就是你的兒子啊。”

　　燕兒哭了起來，只能用話安慰她。給她求神請醫(yī)，她都不讓。病重得只剩一口氣了，桑子明和燕兒都哭丁。忽然，蓮香睜開眼睛，說：“別這樣!你喜歡活著，我喜歡死去。如果有緣分，10年后可以再見面�！�

　　說罷就死了。掀開被子要入斂時(shí)，尸體忽然變成了狐貍，桑子明不忍心把她當(dāng)作狐貍、仍然像對人那樣安葬了她。孩子取名叫狐兒。燕兒對孩子像自己生的一般口每到清明節(jié)，必然抱著孩子到蓮香墳上哭一次。后來，桑子明中了舉人，家境逐漸富裕起來。燕兒一直沒有生育，狐兒很聰明，可是身體軟弱多病，燕兒總想給桑子明娶個(gè)小老婆。

　　一天，丫環(huán)忽然報(bào)告：“門外一個(gè)老太太，帶個(gè)女兒要賣。”

　　燕兒把她們叫了進(jìn)來，冷丁一見，大吃一驚，說：“蓮姐又出世了!”

　　桑子明一看，真像蓮香，也很吃驚。問道：“多大歲數(shù)了?”

　　回答是：“14歲了�！�

　　又問：“要多少聘金?’，

　　老太太說：“我老婆子就這疙瘩肉，只求她有個(gè)好去處。我也有個(gè)吃飯的地方，日后我這把老骨頭不至于扔到野地里，就滿足了�！�

　　桑子明出了大價(jià)錢留下了。燕兒握著姑娘的手，進(jìn)到里屋，撮著她的下巴，笑著說：“你認(rèn)識我嗎?”

　　答道：“不認(rèn)識。”

　　問她的姓名，她說：“我姓韋，爸爸是徐城賣酒的，死3年了�！�

　　燕兒屈著指頭沉思，蓮香死了剛剛14年。又仔細(xì)端詳姑娘，模樣、風(fēng)度、沒一處不活像蓮香。于是就拍著她的頭頂叫道：“蓮姐，蓮姐，10年后相見的約會，該不至于騙我吧!”

　　姑娘好像大夢初醒，突然叫道：“咦!”

　　然后，盯著燕兒。桑子明笑著說：“這真是‘似曾相識燕歸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