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思想與歷史哲學探析
時間意義上的過去的歷史是一個真正的哲學問題,怎樣談中國思想與歷史哲學?
摘要:表達的歷史(重寫的歷史)和表達歷史的觀點和方法都是對歷史的反思,在這個意義上西方的歷史總是“今天的歷史”,它的最高反思形式是現(xiàn)代的分析歷史哲學,即現(xiàn)實的批判的歷史思想;中國歷史是歷史自身的同一性超越,它歷史地形式化為中國文化,因此它是“歷史的今天”,它的最高本質就是作為中國哲學的中國思想。對歷史的自覺的思想是歷史在人的思想中實現(xiàn)的歷史的本質,分析的歷史哲學由于最終實現(xiàn)了歷史與史觀的分析的統(tǒng)一,因而達到了與中國思想在歷史問題上互補的境界。
歷史是一門既不同于自然科學也不同于社會科學的學科,它既是它的自身,又是自身的對象,它雖然與哲學似乎完全不同,但它所具有的反思性質即它自身的超越卻與哲學無異。正是這種超越性使它具有超文化性,從而為不同的歷史文化之間的比較提供一個共同的研究平臺,歷史的自身、歷史的重寫、歷史研究、對重寫歷史與研究歷史的觀點和方法的反思即是性質上的同一,又是形式的同構,它暗示了不同的歷史文化之間存在的共同基礎,歷史在認識論的意義上所達到的深度可以把中西哲學帶到了一種互補的境界。
一、歷史與哲學
歷史總是多重意義的:時間意義上的過去的歷史,成為了現(xiàn)在的歷史事實——這首先是保存在人們的記憶中的歷史,然后是指包括文化遺跡和史料中的歷史,再就是由歷史學家重寫的歷史,這就是一般意義的被表達的歷史,最后是有關歷史理論包括關于歷史研究,史學觀點和方法、關于歷史的哲學思想等等,但這一切最終也是都是歷史即人類自身的歷史。
時間意義上的過去的歷史是一個真正的哲學問題,過去的存在比現(xiàn)在的存在更令人困惑,在哲學上更加困難,比如海德格爾 (1889-1976)對存在與時間的描述就給讀者一種夢境中的掙扎般的印象,但是,雖然時間意義的存在問題如此困難,但至少現(xiàn)在的存在在理性的思想中卻是確實的,笛卡兒(1596-1650)說:“我思故我在。”現(xiàn)在的存在因理性的思想而被自覺,或者說在理性的思想中因自覺而被證實,這句話是人類理性的自我意識最終從朦朧時代掙脫的句號,也是人類自身存在的理性自覺自身開始的問號,它宣告了人類從歷史的覺醒進入到了思想自覺的時代。
對于歷史來說,這意味著歷史的真正意義不能離開歷史的時間性本質,但是過去總是以被表達的重寫方式成為有意義的歷史,因此歷史學家和歷史哲學家相信有兩種歷史,基于時間的過去的歷史即歷史的存在和基于表達的歷史即被歷史學家重寫的歷史或稱之為現(xiàn)在中的歷史,他們留下了過去的存在問題去折磨哲學家們, 但是他們并不能逃脫歷史哲學,因為基于時間的歷史最終包括了現(xiàn)在,人們無法區(qū)別存在在歷史時間之中的現(xiàn)在與在現(xiàn)在之中的歷史存在,它的最高形式就是歷史學家和歷史哲學家在現(xiàn)實思想中的歷史反思,在這個意義上歷史就是歷史的反思或反思的歷史,這種歷史存在的超越同時性是歷史和歷史哲學所透露的世界最重要的秘密之一。
人類的歷史從不自覺的自身開始經(jīng)過歷史表達的自覺而趨向自覺的歷史哲學,這正是人類自覺的一個組成部份,歷史的特殊性正在這里,它即是歷史的自身,同時又是歷史的表達與反思,一方面,作為歷史與歷史的反思,它們在時間上具有同時性意義,即歷史與歷史反思的同一;另一方面,作為被表達的歷史與對被表達的歷史的反思,它們總是以相同的表達的方式實現(xiàn)的,即具有形式的同構性,歷史的自身是這樣,歷史的反思也是這樣,因此歷史和歷史的反思在同一中進行,在同構中重演,人們總是反復地重新理解、思考歷史;蛟S有無數(shù)的具體的歷史,有千百萬歷史學中的歷史,但無論是時間意義的過去的歷史還是表達或被表達的歷史的過去,它們具有終級的一致性,否則就沒有歷史。——這也是一種歷史觀,也是一種哲學,即歷史哲學。
歷史哲學主要是關于對歷史的本質的認識和對歷史學的反思,它同樣基于兩個層次水平,第一是把歷史看作一個整體或作為部份的整體而研究它的原因趨勢,簡單地說;歷史為什么?它是歷史哲學中的歷史本體論,與以往的用某種觀念來解釋歷史的哲學思想不同,現(xiàn)代歷史學家和歷史哲學家企圖從歷史的自身尋找答案而形成某種歷史理論,即思辯的歷史哲學。第二是把對歷史的研究、重寫、解釋的本身的觀點和方法看作為歷史的自身,甚至看成是歷史唯一有決定意義的部份,它實際上企圖回答這樣的問題:歷史是什么?這時它就成為了歷史哲學中的歷史認識論,即分析的或批判的歷史哲學。
歷史哲學不等同于哲學,富有歷史精神的中國哲學也不等同于歷史哲學或者有一種中國歷史哲學,歷史哲學從歷史表達和對歷史的研究中抽象出自己,而中國思想是歷史自身的抽象與本質(參見“論中國思想”),因此歷史哲學是超越于歷史的史學理論,而中國思想是源于歷史本質的中國哲學,正是歷史自身本質的超越同一性使中國思想成為與西方傳統(tǒng)哲學相對照的哲學思想。雖然中國與西方的歷史與史觀千差萬別,它們在歷史反思的意義上卻是相同的,即歷史的反思與反思的歷史的互補一致性,歷史哲學所提供的思想不僅僅是歷史的,也是廣義文化意義的,同時又是哲學的,這也正是歷史多重性的本義。
二、歷史的必然性與偶然性
西方的歷史發(fā)端于古希臘的英雄史詩,雖然有大量的考古和研究表明這些史詩有一定的事實的真實性,但那不看作嚴格的歷史,這不僅僅是因為其中混合著大量的神話因素和藝術的想象,而是因為這些人物和事件不具有貫穿于整個歷史中的真實性即歷史時間意義上的因果性。歷史的真實在最終的意義上基于時間,這不僅僅是指編年史中的時間,而是隱藏在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背后的歷史的必然性,如果沒有這種必然性,歷史就是偶然的,如果是這樣的話,它的一個可怕的直接推論就是現(xiàn)在的一切也是偶然的,世界因而將失去意義,這個推論至少與現(xiàn)在是真實的事實相悖,如果我們承認現(xiàn)在的真實即是歷史的必然的話,歷史就具有因果性本質。但歷史自身總是隱藏在繽紛繁復的偶然性之中,為了捕捉和認識到歷史中的因果性,西方的歷史和歷史學家實際上一直在書寫著伴隨整個西方歷史的史外史。
古希臘的史詩就是英雄史詩,史詩中所表現(xiàn)的英雄的特質就是個性或個性化的人性,他們從自己的處境和環(huán)境中造就自己,突出自己,以自己的行為表現(xiàn)個性,但它實際上是一種社會精神,因為英雄是從他人中區(qū)別自己,而社會承認和崇尚個性榮譽,這是一種隱藏在個人和事件的偶然性背后的社會的嚴肅性,它是西方文化精神本質的真正源頭,它一但產生,便不會湮滅,它因形式關系而永真,一方面,它體現(xiàn)為社會對個人的尊重,形成了社會意識和價值,另一方面,個性化與自我中心成為了社會文化的主流,不斷地追求自我,創(chuàng)造自我,但又不斷地失去自我,這就是西方文化的動力之源。盡管西方文化在歷史上續(xù)滅交替,但西方文化卻在形式關系中新陳代謝,最終形成了今天的典型的西方社會形態(tài)和主流文化,甚至對英雄崇拜也一直延續(xù)到今天,從史詩中的英雄、中世紀的貴族與騎士、資本創(chuàng)業(yè)的大亨,一直到今天的媒體中明星,這不是在時間中的延續(xù),而是形式的同構更新。
這種形式同構的另一種表現(xiàn)就是人與自然的關系,自然環(huán)境是人類的化生本源,也是生存活動與發(fā)展的物質基礎,這樣也就成為了對立于自然的個性人性的表現(xiàn)的舞臺,在西方文化中人與自然的奮斗主要地是為了展示積極的對立性的人性,即對自然的主動挑戰(zhàn)精神,這種人性植根于與肉體和物質環(huán)境的征服與爭奪,表現(xiàn)一種占有的欲望、沖動與冒險行為,在奪取物質與能量的奮斗中實現(xiàn)自我,比如希臘神話中尋找金羊毛的亞爾古船的英雄的遠航和荷馬史詩中奧德賽的長期的漂泊旅行就充滿了這種對自然的冒險和挑戰(zhàn)精神,正是在這種冒險經(jīng)歷中才顯現(xiàn)個性的英雄,因此這種個性的人性并不同一于自然的本質,而是對立于自然,外在于自然,它的本質表深刻地現(xiàn)為西方文化中超越的神性,所以希臘史詩中的英雄總是處在神的庇護下或是自身具有混合的神性,因此史詩雖然是混合著神話的歷史的傳說,但正為它包含的這種外在的超越性而具有文化傳統(tǒng)的嚴肅意義,并且把這種傳統(tǒng)植入了西方文化的本質。
希臘的古典悲劇所反映的正是這這種文化精神,它們基于人與人,人與環(huán)境,最終是人與歷史的沖突,不是沖突在歷史中的生成與解決,而是沖突的再現(xiàn),即沖突在歷史中的永恒性,這就意味著必然性的反面——不確定性,歷史的因果性被毀滅了,這就是歷史悲劇的最深刻的本質。悲劇主人公遭受的磨難,人性的弱點和缺陷,甚至偶然的遭遇與不幸,不是歷史的必然而是沖突的必然,它表現(xiàn)為人物與事件的偶然性與浪漫性,從而使歷史首先以藝術形式出現(xiàn),西方歷史天生地具有一種藝術素質,正來源于此,是歷史中的這種個性化的人性與沖突的反復再現(xiàn)而使歷史富有藝術的素質,它成為了西方歷史與西方文化中最富人性的一面。正是沖突的永恒性而成為歷史性,使歷史首先以藝術的形式而被表現(xiàn),并將這種特質帶入了西方歷史`。
但是中國的歷史與此不同,中國歷史的時間性和必然性融化在歷史本身之中,或者更準確地說中國歷史自身就體現(xiàn)為歷史內在的時間即歷史的連續(xù)性,這兒沒有對歷史的外在超越,幾乎沒有浪漫性因而也沒有浪漫性背后的偶然性,中國歷史起源上幾乎不存在超越于歷史自身過程之外的英雄和史詩,中國古代文化中即沒有系統(tǒng)的神話和神系,后來也沒有產生超越世俗的宗教之神,承繼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儒家文化之所以沒有成為宗教,正是因為它內在于歷史而不是超越于歷史之外,它沒有超越的神性本質。“子不語怪、力、亂、神。” (論語:述而) 怪、力、是自然中偶然性和個性的事物,亂是社會中的歷史逆流,神是超越的存在,儒家文化即不是由它們產生,也不會存有與它們的對立的關系,儒家文化缺乏個性精神也正是源于缺乏這種二元化的對立關系,歷史的承續(xù)就是它的自身,它因歷史而延續(xù),它的延期續(xù)也就是歷史,它賦予中國文化以一種源于歷史自身本質的大統(tǒng)一精神,它也給中國文化帶來了沉重的負面影響。歷史自身的連續(xù)性就是歷史的必然性,它造就了歷史,也造就了與自身同一的反思精神——中國哲學即中國思想。
三、覺醒的歷史
如果說希臘神話和史詩不自覺地表現(xiàn)了西方的基本人文者精神,那么希臘的早期歷史學家如希羅多德(herodotus ~484-424 b.c.) 、修西底斯 (thucydides ~ 460-395 b.c.) 等等就是自覺地去表現(xiàn)這種精神,希臘人視荷馬為真實的英雄,因為他英雄式地表達了歷史,對神性不自覺的表達在早期希臘歷史中變?yōu)榱俗杂X的歷史表達,西方的歷史就是始于這種對歷史表達的自覺。希臘的早期歷史學家不是像中國古代史官一樣以自身方式參入了歷史,而是以對歷史的道德責任和自身的藝術氣質重寫歷史,對歷史的忠實的再記錄使歷史成為被表達的歷史,歷史的真實由歷史學家的表達的忠實保證,這種忠實是現(xiàn)在對過去的回憶,是一種真實的關系和關系的真實。但是西方文化中超越的神性終于在中世紀再次成為了超越的神性文化,歷史表達成為了神學的表達,人性變成了赤裸裸的神性,漫長的中世紀以神性的自覺代替了人性的不自覺。文藝復興是個性的人性的再次復興,理性的啟蒙也是對歷史的再次自覺,它使歷史處于一種理性的全面審查的眼光下,啟蒙思想家如伏爾泰 (1694-1778) 等同時是歷史學家和哲學家,他們?yōu)闅v史導入了哲學思想,在歷史、人性和社會的'關系中尋求對歷史的理性解釋和再認識,但是哲學觀念隨之也被輸入了歷史,歷史成為了哲學觀念的表達,哲學與歷史哲學相互交織,幾乎是一同興滅。19世紀的史學借助于科學思想而成為一門真正的歷史學科,但是歷史與科學本質是不同的,當實證的史學以科學的思維方式和方法處理歷史時,他們便把史跡和史料當成了歷史自身,歷史被分離和肢解,成了科學博物館中精確的歷史標本,在史學取得巨大的成就的時候,歷史哲學以突然的反省而再次覺醒而進入20世紀,一方面從對實證的史學方法的反省使歷史重新回到自身,再次從歷史的本身中尋找歷史,但不是從具體的歷史中而是從整合的的歷史中尋找歷史的原因和動力,這就是思想辯的歷史哲學;別一方面,從對歷史的表達和研究的觀點、方法的自覺使歷史哲學進入分析的歷史哲學。西方的歷史就是從不自覺的表達到對歷史的自覺的表達,從歷史的表達到對歷史的研究,進而從對歷史的研究到對研究觀點和方法的反思;從事件和人物到一個國家和一個民族、一個時代,最后成為不同文化形態(tài)的歷史,最終走向對對歷史表達的方法和觀點自身的自覺,即歷史表達和研究在自身本質上的反思,對歷史在思想上的自覺最終清楚地反映在20世紀的分析的歷史哲學中。
歷史事實,歷史的表達即重寫的歷史和對歷史表達所據(jù)有的觀點和方法的重新認識在分析意義上都要是對歷史的反思,這種反思總是企圖對歷史的各種表達形式、觀點和方法重新加以檢討,雖然現(xiàn)代歷史哲學家已經(jīng)不再援引外在的觀念強加于歷史而是從歷史自身尋求歷史的原因,但是這種歷史的自身仍然只是部分的歷史整合,歷史哲學家的一個功績就是從個別人、個別國家或民族的歷史中整合出了文化或文明的形態(tài)的歷史,這種史學的觀點和方法已經(jīng)從完全是對過去歷史的表達轉變?yōu)樵跉v史哲學的整合方法下對歷史的分析,歷史在這些觀點和方法下具有形態(tài)的同構性,它們被稱之為歷史的同時性。歷史學家斯賓格勒(oswald spengler 1880-1936)和湯因比(arnold joseph toynbee 1889-1975)的歷史理論被稱為元歷史或思辯的歷史哲學,就是因為他們引入了這種整合的方法和相應的歷史概念,這是一種超歷史的歷史,在這種研究中所有的文化或文明形態(tài)都具有超歷史的相互平行性和同時代性,因而成為可以進行較、分析的研究對象。
在這種史學方法中,斯賓格勒把所有的人類歷史按文化形態(tài)進行了分類,他把古典文化叫做阿波羅類型,它的特點是注重肉體和現(xiàn)在,忘懷內在和外在的過去,歷史中的人似乎處于歷史時間之外, 但他們的本質是個體性的,是一種不自覺的人性個性,正是基于這個起源但與此不同,卻不是與這種阿波羅型文化本質上的對立,斯賓格勒稱之為浮士德型的西方文化就是一種個性的自覺,它的特點是耽于現(xiàn)實的個人貪欲和渴望,無休止地追求個性的自我完美而不惜代價,浮士德用自己的靈魂換取了知識和力量,這正是對西方文化的一個絕妙而深刻的寫照,出賣自己的靈魂意味就著背叛自己的歷史,知識和力量則象征著西方文化的本質性動力,它正是從這種背叛與對立中源源不斷地產生。斯賓格勒從紛雜的具體歷史中清理出了作為文化形態(tài)的歷史,從而導出作為文化形態(tài)的歷史變遷的過程和趨勢。作為各種歷史的文化形態(tài),它有產生、生長、和消亡的過程,實際上斯賓格勒用歷史的文化同構代替了歷史本身,斯賓格勒由此得出了引發(fā)大量爭議的西方文明的沒落的悲觀結論,但具有啟發(fā)意義的是不同的文化形態(tài)之間仍然存在歷史的必然聯(lián)系,比如我們可能看出阿波羅和浮士德型文化之間的區(qū)別實際上基于這樣一種歷史變遷,就是從個性的無意識變成了個性個人的自覺,它們不是對立的文化,而是具有文化的同構的,這正說明了西方文化在形式上的承繼性,因此西方文化雖然在歷史時間的意義上不具有連續(xù)性,但具有形式的必然性,這正是西方文化的生命之源,它能在一次次的歷史斷裂和文化形態(tài)的替代中贏得自己的強大生命力,形成為世界上唯一與中國文化連續(xù)性相比照和互補的代表性文化。
湯因比進一步發(fā)展了斯賓格勒的觀念,但他不是從不同文化或他稱之為文明的歷史關系中入手,而是企圖從某個文明的內在的和外在的存在關系中找到它們的自身的原因與動力,一個文明的存在狀態(tài)決定于它應對來自它所在的內在或外在環(huán)境的挑戰(zhàn)能力,而這種能力就是這個文明的自身創(chuàng)造能力,這種創(chuàng)造能力即因應對環(huán)境的挑戰(zhàn)而生,也同時在改變自身與環(huán)境的應對關系,不斷的挑戰(zhàn)與應戰(zhàn)就造成了文明的生長、消亡或停滯。湯因比把動力學引進歷史形態(tài),雖然和斯賓格勒一樣對文化形態(tài)作了比較和周期性分析,但他的文明分析具有內在的生命即基于一個文化形態(tài)自身的歷史,因而他避免了斯賓格勒的悲觀的結論。湯因比的歷史研究雖然是超歷史的,但他在他的研究對象的即某一個文明形態(tài)中重新置入了時間,便它獲得了自身的生命,他和斯賓格勒一樣在歷史引入了一種整合的研究方法和分析的觀點,具有明確的哲學反思意識。
克羅齊(benedetto croce 1866-1952) 把歷史歸結為自身統(tǒng)一的精神活動,最終歷史就是歷史判斷,即歷史總是以現(xiàn)實的判斷的活動方式被再次表達出來,這是一種分析哲學意義上的歷史反思,所以他說歷史即哲學,這種歷史思想的觀點需要一種對歷史的透視。首先要把歷史作為一個活著的整體過程來看待,這里即沒有游離于歷史自身的個人和個別事件,沒有外加于歷史的超驗的觀念,也不是實證的或科學的方法下被拼裝的歷史標本,而只是歷史作為現(xiàn)實的精神活動的自身。第二,在這種觀點下,歷史研究相似于分析哲學,歷史學家據(jù)有分析的觀點和方法面對歷史,而這個過程就是對歷史的判斷活動,因此在這個意義上所有的歷史都是現(xiàn)實的歷史判斷,歷史在對歷史的判斷中而被表達?肆_齊將歷史統(tǒng)一于現(xiàn)實的精神活動,它從黑格爾超越的歷史觀念和實證主義的超越的方法下把歷史歸還于現(xiàn)實的歷史反思,從而在西方的傳統(tǒng)歷史中第一次實現(xiàn)了歷史自身作為現(xiàn)實精神批判的統(tǒng)一,即歷史就是作為現(xiàn)實的精神活動的歷史哲學。
科林伍德 (robin george collingwood 1889-1943) 從克羅齊的前沿出發(fā),認為歷史的原因在于人的思想,而且它總是在今天人們的思想中復活,一方面歷史人物和事件總是由人的思想驅動的,我們只有了解人的行為后面的動機我們才能理解歷史,所以所有的歷史都是思想史。另一方面,現(xiàn)實從歷史產生,因此過去濃縮在現(xiàn)實思想中,歷史不過是在今天的思想中重演過去的思想,這意味著歷史學家應當清楚自己的任務,批判地重演過去的思想。他的觀點事實上是分析的歷史哲學的認識論,它聚焦于現(xiàn)實思想與過去思想的關系,而這種關系實現(xiàn)于歷史學家思想意識下的歷史重演,因此對歷史研究歸根結底是對歷史思想自身的認識?屏治榈聦嶋H上是在歷史研究領域提出了思想自身的分析性關聯(lián)這樣一種深刻的認識論的問題,由于他已經(jīng)意識到歷史思想自身的歷史性,他已經(jīng)非常接近中國思想在歷史反思意義上的本質。按照他的觀點,歷史總是由歷史所形成的歷史價值觀下的歷史重現(xiàn),這實際上可以成為對中國古代史觀的一種辯護,中國歷史中的春秋筆法的隱與諱的不直之直雖然在現(xiàn)實生活中是不可取的,但在歷史自身的意義上是可以理解的, 它甚至能使我們能理解孔子所說的異直:“吾黨之直者異于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 (論語:子路) 這不是指現(xiàn)實道上的公平與正義,而是指歷史自身必須忍受的脫化折磨,是歷史成長的煩惱,歷史以遺忘的方式前進,以重寫的方式形成,歷史的灰塵掩埋了多少歷史,留下多少歷史,這個比例肯定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但這是歷史對自身的超越,這也正是儒家文化從歷史獲得的自身的歷史本質,它給中國文化帶來的影響是積極與消極雙重的,也是無法避免的。沿著這個方向上的繼續(xù)探索可以使歷史哲學把我們最終引向純粹哲學意義的中國思想。
四、互補的歷史文化
歷史哲學具有非同尋常的困難,這不僅僅是因為歷史內容和歷史對象是復雜的,而且是因為作為歷史反思的過程自身是動態(tài)的,它始終在它的對象與確定對象的方法、觀點之間猶豫難決,就是說它幾乎難于確定對象但又必須有對象。比如一個具體的歷史事件或歷史人物如果離開了它歷史背景孤立地進行描述就不過像是傳奇小說,但是一但要將歷史背景引入,就意味著要將部份的歷史與所有的歷史分離開來,因此就立刻面臨觀點和方法性問題,歷史的編纂首先要從龐雜的史料中編織出背景,不管歷史學家是否意識到這點,他們的不同恰恰在于對此的自覺。不同的時代,不同的歷史學家會有不同的觀點和方法,越是追求歷史的真實性與全面性,這個問題就越是暴露出更大的困難,因為最終的歷史背景就是歷史自己,因此歷史學最后不得不走向歷史學家對歷史的反思本身。因而我們可以看到西方的歷史總是交替著被重寫,從英雄史詩到史實,從基督教史觀到文藝復興和理性啟蒙,從思辯到實證,最后是分析的歷史哲學,即現(xiàn)實的歷史思想的分析與批判,分析的歷史哲學具有強烈的思想性,這正是因為分析不僅僅是作為一種學科的方法被使用于被研究的對象,而是分析意味對研究的觀點和方法的自我批判,最終它必然走向思想自身,這就與近中國思想達到了一個相同的境界,中國思想是一種哲學,它就是歷史的自覺精神,它的基于現(xiàn)實思想,是思想在歷史本質上的反思,在這個意義上,歷史一方面是中國思想自身本質的不自覺的歷史本質,另一方面又是一般意義的歷史即所有在中國文化中表現(xiàn)的歷史;而西方歷史哲學的分析和批判精神卻來自于歷史學家的分析和批判的哲學思想,所以歷史哲學是分析和批判的哲學思想在歷史中的應用,是歷史學家對歷史的哲學反思,這樣西方歷史哲學最終成為了在現(xiàn)實意義上對歷史的反思,即歷史總是在今天被反思的歷史,歷史哲學家如克羅齊把歷史等同于現(xiàn)實的思想,或者如科林伍德的觀點,由于歷史的思想已形成了歷史的價值觀,所以歷史就是過去的思想在這種價值觀下的重演,正是這樣一種分析的歷史哲學。與此不同,中國思想是歷史在自身上的同一性超越,本質上它就是歷史自己的精神反思而不是對歷史的反思,它是歷史的今天而不是今天的歷史。分析的歷史哲學在自己的方向上體現(xiàn)了歷史與思想的一致性歸宿,達到了在對歷史在現(xiàn)實反思意義上與中國思想的一種共同境界,實際上它們基于歷史自身的本質,即歷史與現(xiàn)實的相互超越性,這種比照揭示了中西兩種文化實際存在的深刻的互補性,中西文化的區(qū)別下是這種互補性的表現(xiàn)。比如中國思想在歷史領域的實現(xiàn)主要地是以文化傳承的方式所表現(xiàn)的儒家學者即“士”個人對歷史傳統(tǒng)的認同,而西方歷史哲學的分析和批判精神是以一種以歷史學家個人學術水平而表現(xiàn)的歷史觀點和方法的學術思想活動,但它們都是歷史反思的,通過反思而實現(xiàn)的歷史的自覺與自覺的歷史。
中國歷史也是多重意義的,與西方歷史不同的是,中國歷史是三源同一:歷史事實、歷史典籍和歷史文化。中國歷史從開始特別是從儒家文化開始就一直是以一種歷史自身的反省精神出現(xiàn)的,孔子處理中國第一部權威史書“春秋”就被視為中國歷史也是儒家文化的典范,他視歷史事實和歷史記錄為歷史本身,因此它們是不能更改的,作為歷史自身的反思他以自己的文化批判方式反省歷史而不是去重新編撰歷史。子日:“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于我老彭。”(論語,述而)他以文字方式即筆法表現(xiàn)了自己的批判精神,歷史在文化批判刑的意義下被詮釋詮釋,孔子是歷史上第一個運用語言批判方法的文化詮釋大師,中國語言文字的所具有精神力量正是來源于此,這種批判性源于歷史自身而具有對現(xiàn)實的精神的震懾力量,“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孟子,騰文公下)筆法所表現(xiàn)的文化精神正是歷史反思思想的實現(xiàn)方式,中國歷史,中國典籍具有天生的同一性,即沒有高于歷史的超越觀念也沒有對歷史對象或歷史內容的實證性方法,歷史就是歷史自身的超越即歷史反思,歷史就是歷史文化,同時也是表現(xiàn)為歷史精神的中國思想的本質,中國的古代史官視歷史即真理,為歷史而殺身成仁、舍生取義就是這種崇高的歷史自覺精神,它使中國文化中充滿了沉重的史命感。后世的中國歷史編撰雖然在史料、考證等方面有了更大的發(fā)展,現(xiàn)代史學也吸收了西方史學的理論,方法和技術手段,但歷史精神一直是中國的歷史和中國文化精神的主流和動力。
與此不同,西方的歷史哲學是一種努力地使自己成為一種超越于歷史的學說,雖然近代的來歷史學家和歷史哲學家總是企圖從歷史的自身尋找歷史的原因和趨勢,拒絕來自歷史之外的超越觀念, 但他們總又是不自覺地把新的觀點和方法加于歷史,無論是歷史編撰還是對文化、文明的研究、或者是實證的觀點、方法、價值觀念,甚至是作為分析的或批判的歷史哲學自身都是對歷史的外在超越,歷史與歷史哲學的區(qū)別只是由研究過去的歷史變?yōu)楝F(xiàn)在的對歷史的研究,而分析的歷史哲學與一般歷史哲學的區(qū)別只是由現(xiàn)在對的歷史研究的分析變成為對現(xiàn)實的歷史思想的分析和批判。但是歷史思想總是通過現(xiàn)實中的人的思想而實現(xiàn)的,就是說歷史思想和對歷史的自覺的思想是一種超越的同一,正是在人的思想中歷史才最終實現(xiàn)了自己的本質,分析的歷史哲學由于最終把歷史與對歷史反思思想的認同從而實現(xiàn)了這個本質,即歷史與史觀的分析的統(tǒng)一。
西方史學和歷史哲學由于它自身對歷史的超越對立性,因此具有相對于歷史的清晰性和操作性,歷史也就具有史學中的客觀性,在歷史研究中引入了科學的思維方式、方法與技術手段,使歷史研究具有了科學性、精密性,中國的歷史研究因吸收了這些成果也獲得有很大的發(fā)展。史學和歷史哲學也是歷史,西方的歷史寄寓于藝術而發(fā)端,在不斷的對立反思中走向思想中的反思自覺;而中國的歷史與中國哲學以同一的形態(tài)表現(xiàn)為中國文化,因借鑒西方文化而對照性地分析出自身的真正本質,得到更高的精神自覺。歷史以互補的方式實現(xiàn)著雙重超越,歷史的超越也是超越的歷史,在這個意義上歷史表現(xiàn)了前所未有深度與廣度,中國思想與西方哲學的互補性分析與反思所帶來啟示是重要的,至少使我們已經(jīng)看到了西方文化與中國文化走向匯合的共同點與可能的方向和趨勢。
“歷史”就是自身的經(jīng)驗,歷史是不證自明的真理。——這不是獨斷,因為歷史已經(jīng)而且正在說明它,但也是獨斷,因為我們或許只有這唯一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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