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莫里哀喜劇人物的類型化特征
作為古典主義喜劇的杰出代表，莫里哀喜劇中曲折多變的故事情節(jié)，鮮明深刻的思想意義，以及豐富多彩的人物形象，都是其作品的魅力所在。
在不平凡的流浪生活中，作為演員的莫里哀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因此，他筆下的人物形象豐富多樣而又真實可感，且每一個人物的個性都很鮮明。以家庭為單位來說，他的喜劇中有“嚴父”，有慈母，有叛逆的青年兒女，有勇敢無而又伶俐的女仆人……還有一些是獨立于家庭單位之外的單獨的個體，他們有的是不學無術的無賴、騙子，有的是偽學者、偽藝術家，有的是玩弄男人的貴婦……
在莫里哀的喜劇中，《偽君子》、《吝嗇鬼》、《貴人迷》、《司卡班的詭計》等作品都以家庭為單位，描寫的都是資產(chǎn)階級家庭里的故事。這些家庭在成員構成上基本相似：都有一個嚴厲專制的大家長，有一位慈愛有德的母親，有一個敢于追求愛情的青年女兒，還有地位低下卻伶俐勇敢的仆人……本文主要論述其作品中的四類形象。
一、棒打鴛鴦的“嚴父”
在莫里哀所處時代的法國社會，資產(chǎn)階級逐漸強大，封建王權仍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為了反抗貴族和教會特權，反抗封建禮教，同時也為了揭露和批判資產(chǎn)階級的丑陋面貌，莫里哀塑造了一些“嚴父”形象，如奧爾貢、阿巴貢等等。這類形象的特點是冥頑不化，不近人情，粗暴地干涉兒女的婚姻大事，阻礙子女自由戀愛，不承認兒女們自己結下的姻緣，并對自由戀愛結婚進行嚴厲的打壓，制造了一個又一個棒打鴛鴦的故事。
“嚴父”形象的代表如奧爾貢、阿巴貢、汝爾丹等，雖然存在于不同的作品中，但作為各自的一家之主，他們都專制蠻橫，只一味地按照自己的意志來行事。他們用父親的權力來妨礙兒女們的愛情，不僅妨礙，還不顧親情地給兒女安排沒有愛情只有交易的婚姻。他們企圖拿兒女們的婚事來交換他們各自需要的東西。奧爾貢為了所謂的宗教信仰，要把已有心上人的女兒瑪麗雅娜嫁給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達爾杜弗。阿巴貢為了金錢，要求兒子娶一個有錢的寡婦，且預備把年輕貌美的女兒艾莉絲嫁給一個糟老頭子，只因為老頭子有錢，而且不要嫁妝。汝爾丹先生為了圓自己的貴人夢，要將已經(jīng)有戀人的呂席耳許配給一個侯爵。“別再跟我噦嗦啦：哪怕人人反對，我女兒當定了侯爵夫人;你要是惹起我的火兒來呀，我就叫她當公爵夫人”，當呂席耳的戀人克萊翁特請求汝爾丹先生把女兒嫁給他時，汝爾丹就是這樣嚴厲地拒絕了他。皆隆特和阿爾罔特為了名譽，反對兒子跟來歷不明的女子交往。這些父親們總是有理由來妨礙婚戀自由，而主要的理由就是他們是父親，有父親的特權，無論做出什么決定，孩子們都要無條件聽從。
十七世紀是一個要求秩序的時代，它要求人們在各個方面都要保持和諧。這種要求，在家庭單位上的表現(xiàn)就是家庭成員必須嚴格遵守家庭紀律，服從封建家長的統(tǒng)治。莫里哀就在這種流行風下的影響下，塑造了上述幾個典型的封建家長形象。這種體現(xiàn)封建家長制的“嚴父”形象，在根本上是對封建王權占統(tǒng)治地位而資本主義處在發(fā)展中的法國社會的反映。
二、賢良有德的慈母
與嚴厲專制的父親形象不同，莫里哀作品中的母親形象多賢良有德，以充當守護子女幸福的使者為己任。如《偽君子》中的艾爾密爾、《貴人迷》中的汝爾丹太太等。她們不僅嚴守婦道，安于相夫教子，更有自己的獨立個性和聰明睿智，并且敢于反抗夫權，從而成為莫里哀理想中的新女性形象。
她們是賢妻，當丈夫做得不對時，她們試圖勸慰、引導丈夫走上正確的道路：如“汝爾丹太太(對汝爾丹先生)：這些都是些通情達理的話，可是你的行為根本就不通情達理”以直率的語言規(guī)勸丈夫。她們是慈母，關愛兒女，并且知曉他們的心事。相比之下，中國封建社會的多數(shù)婦女只會盲目地遵從丈夫的意見，即使是要犧牲子女的幸福，她們也絕對不會對自己的丈夫說半個“不”字。流傳了千年的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愛情悲劇就是典型例證，正是由于祝家雙親的阻隔才導致梁祝雙雙化蝶。而莫里衷筆下的妻子就不同，她們同樣生活在封建社會卻勇于為兒女的幸福努力，甚至不惜觸犯她們丈夫的權威�！秱尉印分械陌瑺柮軤柧褪且焕�。為了不讓女兒嫁給騙子達爾杜弗，她巧設妙計，放下自己的尊嚴，與達爾杜弗談情、周旋，最終讓奧爾貢看清了達爾杜弗的真面目，使女兒免受苦難�！顿F人迷》中的汝爾丹太太也是這樣一個典型，她想方設法成全女兒的幸福。她囑咐女仆去找女兒的情人克萊翁特，然后自己和克萊翁特一同去求汝爾丹成全女兒和她的情人;她堅定女兒的想法，要是不嫁給克萊翁特就干脆誰也不嫁了……
最為重要的是，莫里哀筆下這些慈愛的母親都品德高尚。在當時的法國社會，漂亮風雅的女性多以結交情人、制造風流韻事為時尚，但莫里哀塑造的艾爾密爾和汝爾丹太太等形象卻是有德婦人，她們腳踏實地，從不炫耀自己，恪守自己的本分�？梢韵胍�，莫里哀自己是很欣賞和推崇這一類有德婦人的，他之所以塑造這樣一類人物，是想借這些人物向世人展示一個妻子有德的重要性，同時也給天下的婦人們樹立榜樣，讓人認識到，做一位好妻子、好母親就要向她們一樣。
莫里哀同情、贊美這一類有德的新婦女，極具現(xiàn)實意義。十七世紀的法國是一個等級分明、戒律森嚴的王權專制下的國家，封建男權思想占絕對的統(tǒng)治地位，婦女在當時完全處于男權附庸的奴性地位。根據(jù)傳統(tǒng)的封建觀念，女子必須服從父權和夫權。婦女們只能拜倒在男人的腳下，沒有獨立的人格，不能走出家門，更不能挑戰(zhàn)男性的權威。這種父親和丈夫的特權在《偽君子》、《吝嗇鬼》、《貴人迷》等喜劇中，曾多次被提到。然而就是在這樣的時代氛圍中，敢于突破傳統(tǒng)的莫里哀，卻在他的作品中塑造了一批具有女權主義思想的時代新女性形象，實屬難能可貴。
三、叛逆的青年兒女
舊觀念下的婚姻向來都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莫里哀卻在他的喜劇中，顛覆傳統(tǒng)，給了青年男女們追尋愛情的勇氣和權利。這既是時代的產(chǎn)物，也是莫里哀自身經(jīng)驗的產(chǎn)物。莫里哀自己就是通過自由戀愛而結婚的，他的妻子阿爾芒德漂亮迷人，兩人更因為志同道合而結緣，盡管婚姻生活并不如想象中的完美，但畢竟莫里哀是很贊成青年人有婚戀自主權的。莫里哀在其一些喜劇作品中，讓年輕一代的主人公發(fā)出了這種強烈的吁求：我的愛情，我做主!這些作品中的年輕人，敢于違抗父命，敢于承受社會輿論的壓力，敢于大膽追求他們心向往之的美麗愛情。
如《吝嗇鬼》中的克萊昂特，面對富有卻吝嗇的父親阿巴貢，不得不為了自己純潔的愛情，一次又一次地挑戰(zhàn)父權。“妹妹，如果你的情形和我的情形相仿，爸爸又一味和我們的心思作對，我們兩個人干脆都離開他，擺脫他的壓制，他那種難以忍受的吝嗇，把我們折磨得也夠久的了”，他不僅敢于追求自己的愛情，還鼓勵妹妹艾莉絲努力為自由和愛而戰(zhàn)。為了愛情他們愿意放棄財產(chǎn)的繼承權，甚至寧可進修道院也不愿接受沒有愛情的婚姻�！秱尉印分械默旣愌拍葘Ω赣H明確地表示不愿嫁給達爾杜弗時說道：“您待他好，我并不難過;您就跟他好下去吧，把您的財產(chǎn)給他好了，嫌不夠，連我名下那一份也送他(達爾杜弗)。我是真心同意，完全由您處分：不過至少，給我留下一個自由的身子，允許我進修道院修行，消磨上天給我規(guī)定好了的凄涼歲月”。即使要去修行，瑪麗雅娜也要堅持自己的愛情觀念。她甚至還請求父親收起鐵石心腸，權且放棄生父的權利，放她一條生路，不要把她嫁給她厭惡的男子。在父親的權威下，子女們不能不經(jīng)允許就談戀愛，當然更別提結婚了。但是莫里哀偏偏就塑造了這樣一個未經(jīng)許可就結婚的男子，這就是《司卡班的詭計》中的少爺奧克達弗。奧克達弗的父親千方百計地想讓兒子離婚，然后再娶他給兒子看中的妻子(這個妻子和奧克達弗私下娶的妻子就是同一個人，但是先前他們并不知道)。叛逆的奧克達弗當然不會乖乖就范，他讓機靈多智的司卡班出謀劃策來成全自己的婚姻。即使到戲劇的末尾，奧克達弗和賴昂德，一個仍舊堅持不拋棄所愛的人，另一個則不娶不愛的人。當然到事情水落石出時，才發(fā)現(xiàn)機緣巧合——他們想娶的妻子正是父親為他們相中的。無論如何，他們還是為愛奮斗到了最后，并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愛情。
四、勇敢聰明的仆人們
仆人們是依附資產(chǎn)階級家庭而存在的，他們并不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主要角色。但在莫里哀的喜劇里，作為家庭的一個組成部分，處在社會底層的人物登上了大舞臺。這些人物形象鮮明、活潑，很有生氣，而且他們的精神境界往往高于他們的主人。如跟班司卡班、聽差考維艾耳，女仆妮考耳和道麗娜等。他們雖然地位低下，但是莫里哀卻賦予了他們膽大心細的性格特點和高于常人的精神境界，而且在主人公的愛情道路上，他們往往還充當愛神的角色。考維艾耳和司卡班給男主人公出點子，幫助他們爭取幸福：妮考耳和道麗娜則支持女主人公堅持自己的愛情觀，支持她們決不向父權低頭。在主人公追尋愛情的道路上，他們是出謀劃策的人才，是不可或缺的角色。考維艾耳和司卡班看見自己的主人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他們出主意并且演戲給大家長看。在《偽君子》中，當瑪麗雅娜軟弱時，道麗娜竭盡全力勸說瑪麗雅娜起來反抗父親奧爾貢野蠻的專制，努力爭取自己的幸福。一對對戀人能夠有情人終成眷屬，少不了這些仆人的搭橋牽線。
仆人不是主角，而是“小人物”，但正是這樣地位低下的仆人們辦成了連尊貴的主人們都辦不到的大事。法國十七世紀君主專制的階級性質是封建貴族的專政，封建等級制度深嚴。勇敢聰明的仆人形象的設計不僅有力地沖擊了當時法國社會的封建專制，而且體現(xiàn)了人們想要反抗封建等級制度的強烈愿望。
總之，莫里哀筆下的人物形象大多數(shù)貼近生活，具有世俗化的特點，說他喜劇中的家庭就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家庭，一點也不為過。莫里哀批判大家長們的專制。對他們的妻子則是持相反的態(tài)度，他推崇有德的婦女。從他的喜劇中我們還可以看到，他鼓勵年輕的一代起來反抗封建特權和封建禮教，他也欣賞身份卑微但勇敢無畏、聰明機智的仆人。“嚴父”、慈母、叛逆的兒女、忠實的義仆，這些都是現(xiàn)實生活中常見的人物，莫里哀卻以精湛的藝術手法把這些類型的代表安插在他喜劇的愛情里，賦予他們特別的性格特點，使人物變得不平凡，使愛情變得生動感人。這也正是莫里哀喜劇的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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