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蘇軾詩歌的孤獨體驗與歸依體驗
摘要：本文從文藝心理學(xué)的角度闡釋蘇軾的生命體驗，通過對其在人生的坎坷波折中所形成的孤獨體驗和歸依體驗的闡釋，分析蘇軾的人生體驗對其詩歌創(chuàng)作深刻而持久的影響，以此更加真實而深刻地理解蘇軾詩歌的內(nèi)在蘊涵，體會作家在作品中所寄寓的生命感受。
關(guān)鍵詞：蘇軾 詩歌創(chuàng)作 影響 生命體驗
體驗生命，感受生命的向力，是作家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根本指向，是使其藝術(shù)創(chuàng)作生氣勃勃的首要條件。藝術(shù)家在感受個體生命、感受世界的過程中所產(chǎn)生的生命體驗因人而異、因地而異。于蘇軾而言，在坎坷曲折的仕途生涯中，更為深刻的生命體驗是孤獨體驗、歸依體驗和超越體驗，本文闡述蘇軾詩歌中的孤獨體驗與歸依體驗。
一、蘇軾詩歌的孤獨體驗
“孤獨”除了指一個人的生存狀態(tài)或生存方式外，主要指一個人的心理體驗。在某種歷史條件下，具有獨立精神的人，因其獨立獨行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準則與流行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保持著距離乃至對立，所以受到某些社會階層的排斥，從而陷入一種孤立無援的境地。在此種境地下，咀嚼孤獨、體驗孤獨，從而形成持久而深刻的孤獨體驗。
蘇軾為人坦蕩，講究風(fēng)節(jié)，他有志于改革朝政且勇于進言。由于他注重政策的實際效果，王安石變法時，他強烈反對新法，受到新黨派官員的激烈排斥打擊。嚴重的政治迫害，使蘇軾陷入了孤獨的處境。這種孤獨處境，首先是生存狀態(tài)的孤獨。“烏臺詩案”的誣陷，使得蘇軾周圍的人為了安全與生存的需要，紛紛遠離他，營救、支持他的人寥寥可數(shù)。遷謫黃州，“漸為人不識”①。(蘇軾《答李端叔》)，幾乎過著幽居獨處的生活;而后，又不斷地被貶，貶所也越來越荒遠，最后竟被貶至飲水食芋的蠻荒之地儋州。政治的挫折，世情的冷漠，才識的不被人賞識，使蘇軾的內(nèi)心深處形成一種強烈的孤獨體驗。
孤獨源于藝術(shù)家人格的獨立不羈，“藝術(shù)家的獨創(chuàng)性、創(chuàng)新意識和獨立精神常常是他們陷于孤立的首要原因”②。蘇軾人格的獨立不羈，一方面是在政治上表現(xiàn)出充滿獨立精神的人格力量。王安石變法時蘇軾也有改革朝政的'打算，但王安石采取的是激進方案，而蘇軾則是穩(wěn)健方案，導(dǎo)致二人在變法政策上的爭議。王安石權(quán)重一時，但蘇軾并沒有因此而改變自己的政治方案，這是其人格獨立精神的表現(xiàn)，同時也是導(dǎo)致他陷入孤獨的一個重要原因。蘇軾政治上的獨立精神更表現(xiàn)在他為黨人傾軋、小人構(gòu)陷而不屈，屢貶而不悔，體現(xiàn)出士大夫人格的卓越品性和浩然正氣。“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③(《定風(fēng)波》)在政治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之中，蘇軾堅守著獨立不倚的人格精神，歷風(fēng)雨而不懼，表現(xiàn)出極其放曠不羈的獨立個性。正所謂“誰見幽人獨往來，飄渺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卜算子・黃州定惠院寓居作》)孤鴻就是蘇軾的化身，他有著強烈的悲恨卻沒人能夠體會。這是一種深刻的有著震撼力的孤獨體驗，是蘇軾對其孤獨進行審美觀照而形成的生命體驗。
蘇軾的孤獨體驗影響到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就在于其能將自我的孤獨作為觀照對象，體驗孤獨，并將之形諸語言，使其部分詩歌顯出幽清孤冷的格調(diào)。蘇軾的孤獨體驗在仕宦生涯中是非常深刻的，流放的生活使蘇軾不斷咀嚼孤獨，并在外物的刺激下借語言表達其孤獨。蘇軾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常�；蛎骰螂[地表達著他的孤獨體驗。審美意象是生命體驗的形式化，蘇軾常常在詩歌中借詠物寄托他懷才不遇的孤獨寂寞。梅花是孤潔高傲的象征，在蘇軾的詩歌中，梅花便是自己的化身，表達一種孤獨而又桀驁不屈的生命體驗。蘇軾初到黃州作的《梅花二首》云：
春來幽谷水潺潺，灼爍梅花草棘間。一夜東風(fēng)吹石裂，半隨飛雪渡關(guān)山。
何人把酒慰深幽，開自無聊落更愁。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辭相送到黃州④。
深山幽谷中的梅花斗霜傲雪，獨開獨落，無人賞識，無人慰藉，充滿了深深的孤獨感。梅花正是詩人的自況，是詩人政治受到挫折后懷才不遇、孤獨寂寞的生命體驗的外化形式。在《梅花三首》中，蘇軾同樣以梅花喻己，寄托詩人幽獨索寞、孤單高潔的生命體驗。同時，蘇軾還以幽居的海棠自喻，《寓居定惠院之東雜花滿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貴也》寫詩人偶見海棠，感嘆名花幽獨，飄零陋邦，聯(lián)想到自己，貧病交迫，流落天涯，飽受雪霜欺壓之苦，不禁黯然神傷。
蘇軾在很多詩歌中都流露出不被人理解，懷才不遇、孤獨辛酸的生命體驗。這種獨特的生命體驗使其詩歌由前期的諷刺苛酷、筆鋒尖銳，變?yōu)槌林胤�(wěn)健，充滿著辛酸無奈之情�！抖ɑ菰涸⒕釉乱古汲觥穼懺娙酥喚狱S州，月夜偶出，東風(fēng)送暖，江云清媚，弱柳垂絲，春意濃濃，而詩人的歡意卻漸謝。“清詩獨吟還自和，白酒已盡誰能借?不惜青春忽忽過，但恐歡意年年謝。”對處境的孤獨、時光的急逝、歡意的漸減，充滿了辛酸無奈。“我謫黃岡四五年，孤舟出沒煙波里。故人不復(fù)通問訊，疾病饑寒疑死矣。”(《送沈逵赴廣南》)內(nèi)心的孤寂苦悶何其深刻�！逗秤甓住�、《月夜與客飲杏花下》、《中秋月三首》等詩歌都表達了詩人處荒涼之境生活艱難、進退失據(jù)、孤獨寂寞的深沉感慨。
二、蘇軾詩歌的歸依體驗
蘇軾一生仕途坎坷，在宦海風(fēng)波的磕絆中，儒家“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和道家在靜觀自然中，“心與物游”、“獨與天地精神相往來”的思想影響著他，使他產(chǎn)生歸依自然的歸依體驗。“歸依體驗是藝術(shù)家在尋找精神家園的過程中達到的神圣的境界，一種結(jié)束無意義的生活以后重新獲得生活意義的充實感、安適感與幸福感”②。生活的困頓、仕途的坎坷、精神的孤獨往往使人產(chǎn)生失落情緒;在失落情緒之中執(zhí)著追求的人會產(chǎn)生一種歸依體驗，無論這種歸依體驗是向宗教回歸、向自然回歸，還是向童年回歸，他們最終都將回到自己新的精神家園。
蘇軾在仕途失意、精神失落的情況下產(chǎn)生的歸依體驗主要是一種向?qū)庫o自然的回歸。寄情山水，以自然作為自己靈魂的歸宿，在自然中靜心止慮，澹泊寧靜，做到如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般閑適恬靜的境界。蘇軾在仕途上雖有用世之遠大胸懷，經(jīng)世濟民之宏大政治理想，然而他忠言讜論、直而不隨的性格決定了他在官場上不會趨炎附勢、溜須拍馬，這就決定了他必將遭到反對派的迫害打擊。蘇軾一生一貶再貶，漂泊流離，無所定居;懷才不遇、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蘇軾在貶謫生活中難免會產(chǎn)生歸依自然的生命體驗�；貧w田園、遁跡山林，享受閑云野鶴般自由寧靜、恬適舒暢的生活成為蘇軾內(nèi)心的一種理想追求。
蘇軾歸依自然的生命體驗對于其詩歌創(chuàng)作的影響就在于他的詩歌作品中有著大量表達回歸故鄉(xiāng)、返歸山林思想的詩歌，同時，他還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和陶詩。故鄉(xiāng)在詩人的心目中是自由、寧靜、溫馨之地，回歸故鄉(xiāng)其實質(zhì)就是回歸山林、隱逸林泉。“蠶市光陰非故國，馬行燈火記當年”(《正月三日點燈會客》)，“剩覓蜀岡新井水，要攜鄉(xiāng)味過江東。”(《歸宜興留題竹西寺》)，“岷山我家萬里，投老得歸無?”(《南康望湖寺》)。“劍關(guān)西望七千里，乘興真為玉局游”(《過嶺二首》)，這些詩句都表達了詩人思念故鄉(xiāng)，渴望回歸故鄉(xiāng)的思想感情，這種感情說到底就是一種歸依自然的生命體驗。蘇軾在面對秀麗的大自然時往往生出歸隱大自然的念頭。在《書煙江疊嶂圖》中對王定國所藏的煙江疊嶂圖畫的畫面情景作了詳細的描寫，再創(chuàng)了一幅清新秀麗的畫面。水映千山、浮空積翠、煙霧迷蒙、飛泉直下、小橋野店，顯示出幽絕清空之景，此情此景是詩人所要追求的理想歸隱之地。蘇軾還在大量詩歌中表達了沒有及時歸隱的悔恨，以及終將歸隱山水的理想。“扁舟一棹歸何處，家在江南黃葉村”(《書李時南所畫秋景》)，“仰看云天真蓑笠，旋手江海入蓑衣”(《西塞風(fēng)雨》)，“明年兼與士龍去，萬頃蒼波沒兩鷗”(《次韻子由書王晉卿畫山水一首而晉卿和四首》)，“飛鳶悔前笑，黃犬悲晚悟”(《雨中過舒教授》)，“世間馬耳射東風(fēng)，悔不多作長牛翁”(《書晁說之考牧圖后》)等，都是體現(xiàn)詩人歸依自然的生命體驗。
陶淵明可以說是中古以來隱逸的代表，是后世歸依自然、隱逸林泉的楷模。蘇軾歸依自然的生命體驗反映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表現(xiàn)出他效法陶淵明的傾向。蘇軾不僅在詩歌中對陶淵明不問世事、悠然自適的生活表現(xiàn)出高度的贊賞與仰慕，還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和陶詩�！都睦杳贾荨罚�“且待淵明賦歸去，共將詩酒趁流年”，表達了要效仿陶淵明的理想。《題李伯時淵明東籬圖》：“東籬理黃華，意不在芳醪。白衣擎壺至，徑醉還游遨。悠然見南山，意與秋氣高。”閑適恬淡、悠然自在的田園生活成為蘇軾追求的一種理想模式。和陶詩一百二十首更是蘇軾歸依自然，追求寧靜生活的表現(xiàn)。
濃厚的生命體驗使藝術(shù)充滿生機勃勃的活力，獲得詩意的超越。蘇軾熱愛生活，更熱愛生命，由此，他的詩歌作品彌漫著濃烈的生命氣息。閱讀蘇軾的作品，讀者對生活的體驗會更豐富，同時，生命的內(nèi)在也會受到強烈的震撼，產(chǎn)生激昂向上的力量，這正是蘇軾體驗生命并將之形于詩歌的價值。
注釋：
�、偬K軾.蘇軾文集[M].中華書局，1986：1432.
�、谕瘧c炳.文藝心理學(xué)教程[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119.
③蘇軾.蘇軾詞編年校注[M].中華書局，2007：275.
�、芴K軾.蘇軾詩集[M].中華書局，1982：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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