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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基的病及對其詩文的影響
摘要: 劉基百病纏身,根據(jù)其詩文和有關(guān)史籍可考證出他曾患過肝病、中風等身體疾病,也患過抑郁癥之類的精神疾病,這樣可為其建立一個比較完全的病歷檔案,并可由此研究疾病對他的詩文的影響。 關(guān)鍵詞: 劉基;疾;詩文
十九世紀廣泛流傳著這樣一種思想,即創(chuàng)造性和天才往往與疾病連在一起。馬賽爾·普魯斯特患哮喘病,卡夫卡患肺結(jié)核,海涅患卟啉病,而彼特拉克、莫里哀、福樓拜、陀思妥耶夫斯基等顯赫的名字卻和癲癇病連在一起。德國浪漫主義詩人、哲學家諾瓦利斯認為患病是“刺激豐富多采的生活的強有力的興奮藥劑”,尼采將藝術(shù)家稱為“患病動物”。奧地利著名心理學家阿德勒在其名著《自卑與超越》中指出, “幾乎在所有杰出者的身上,我們都能看到某種器官上缺陷! [1]二十世紀以后,這種思想仍有廣泛的影響。錢鐘書先生在其《管錐編》里舉了大量的例證說明有口吃、失明、失聰?shù)燃不嫉娜嗽谖膶W、音樂、藝術(shù)領(lǐng)域卻做出了杰出的成就,認為這正類似近世西方心理學家阿德勒氏所謂“補償反應”。[2]國外的文學評論界有人專門倡導以所謂“病跡學”方法研究作家,即通過研究作家的異常性格特征、疾病史或引起精神病理學者興趣的精神活動過程的一個側(cè)面,來揭示它對作家個人生活、創(chuàng)作活動及作品所起的作用和意義。西方病跡學研究了歌德、荷爾德林、梵高等第一流的詩人、作家和畫家。日本的病跡學也在20世紀50年代迅速發(fā)展起來,研究了波多萊爾、果戈理、但丁、莫泊桑、王爾德、井鶴西原、夏目漱日、石川啄木、凡高、芥川龍之介、川端康成等詩人、作家和畫家。中國不少作家、藝術(shù)家都值得從此方面作深入研究,遺憾的是我們?nèi)狈@樣的研究。本人在研究劉基的過程中很想就此作一嘗試,以期拋磚而引玉。
一、劉基病歷考
研究古人的病歷頗有一定難度,首先古人的治病記錄沒有保留下來,其次古人似乎也很少有記日記的習慣,即使有,也很少有保存下來。但劉基的病歷,我們根據(jù)其詩文和其它一些史料,似乎可以理出一些線索。
1.劉基的肝病考
劉基在《送龍門仙子入仙華辭(并序)》一文中說:“予弱冠嬰疾,習懶不能事,嘗愛老氏清靜,亦欲作道士,未遂!边@應該是劉基提到自己最早的染病記錄,時年二十歲,具體時間當是元文宗天歷三年,即1330年。所患何病,作者雖未明說,但還是可以推測出來。
首先可以肯定這不是感冒之類的小毛病,并且也不是很快就能治好的急性病,否則斷不至于“亦欲作道士”。
其次,其所述癥狀“習懶不能事”與肝炎最像。肝炎最主要的癥狀就是疲乏無力、懶言少動,下肢酸困不適,稍加活動則難以支持。這種懶倦的病態(tài),在劉基其它的詩文中亦多有描繪!冻罟硌浴穼戓逑壬敖顟腥饩,體倦志■,形神枯瘁,精氣消鑠”,“發(fā)言遲滯,舉趾局促”,實寫劉基自己的病態(tài)!兜鄞号_》:“鏡掩懶重開”極寫自己的懶態(tài)。劉基詩文中還多次提到自己的病足,亦與此癥有關(guān)。
再次,肝炎的另一些癥狀,如食欲不振、厭油、惡心、嘔吐及腹脹等在劉基詩文或史籍中也有提及。劉基喜素厭肥,戲作《菜窩說(并序)》一文,表達了對蔬菜的特殊感情。在《題盡菜戲呈石末公》詩中云:“列鼎羔羊厭腯肥,園官菜把莫嫌微。年來騎士工隳突,此物人間亦見稀!痹凇堵门d五十首》云:“蔬菜可以飽,肥甘乃鋒刃!备苯拥谋磉_了喜素厭肥的心情。作者四十一歲時,脫落二齒,作《答鄭子享問齒》一文以自嘲。文中借牙蟲蟯蚑之口亦全盤道出自己不食大肉大胾的實情:“且先生之齒三十有四,而未嘗以之嚌大肉,截大胾。芹藻葑菲,柔脆軟美,餂之以舌可使成膏,又惡用是三十二齒為哉?”這里的大肉大胾無疑是比較油膩的大塊肉,并非是從不吃肉,精細不肥的肉劉基還是喜歡吃的,正如作者在《雪鶴篇贈詹同文》詩中所說,“食之神爽肉不肥”。
最后,從年齡來看,20歲是發(fā)現(xiàn)肝炎的一個重要界限。醫(yī)學專家告訴我們,感染乙肝病毒之后,在20歲以前由于處于免疫耐受期而不表現(xiàn)出炎癥反應。20歲以后,人體免疫功能增強,開始殺滅體內(nèi)的乙肝病毒。如果免疫力足夠強大,能夠徹底清除病毒,則可以痊愈;如果免疫力不足以清除乙肝病毒,則表現(xiàn)出炎癥反應。劉基“弱冠嬰疾”,只是說他20歲才有肝炎炎癥反應,其感染病毒應當更早,也可能先天就有。慢性肝炎往往會發(fā)展成肝硬化,其標志則是肝臟出血。劉基的肝硬化也有史可考的。
羈管公于紹興。公發(fā)憤慟哭,嘔血數(shù)升,欲自殺,家人葉性等力沮之。門人密理沙曰:“今是非混淆,豈公自經(jīng)于溝瀆之時耶?且大夫人在堂,將何依乎?”遂抱持公得不死,因有痰氣疾。(黃伯生《誠意伯劉公行狀》)
羈管一事發(fā)生于至正十三年,即1353年,劉基時年43歲!皣I血數(shù)升”一語給我們提供了一些病歷信息!皣I血”不同于“咳血”?妊,血來自于肺或氣管,而且也不可能有數(shù)升之多,所以劉基為肺病或支氣管擴張的可能性可以排除。嘔血是上消化道(包括食道、胃、十二指腸)出血的一個癥狀,常見于慢性胃炎、胃及十二指腸潰瘍、肝硬變等疾病,出血量常常較多!端貑枴り庩枒蟠笳摗吩:“怒傷肝,喜傷心,思傷脾,恐傷腎,悲傷肺!薄端貑枴づe痛論》又云:“怒則氣逆,甚則嘔血及飧泄!眲⒒b管于紹興,其心情主要應該是憤怒,所以說是“發(fā)憤慟哭”;怒則傷肝,所以應該是肝方面的問題。而且我們在劉基的詩文中也確實找不到劉基有慢性胃炎、胃及十二指腸潰瘍的證據(jù),而劉基有慢性肝炎我們前面已作了考證,因此,這里的“嘔血數(shù)升”正是其肝硬變的標志,F(xiàn)代醫(yī)學告訴我們,慢性肝炎炎癥反應,受病毒損害的肝細胞發(fā)生壞死,隨之生成膠原纖維加以修復,這種膠原纖維漸漸增多,肝臟的質(zhì)地也由軟變硬,最終發(fā)展為肝硬化,這一過程往往需要數(shù)十年。劉基二十歲患慢性肝炎,到43歲肝硬變,時間上也相符。肝硬變又極易發(fā)展成肝癌,劉基臨終前的癥狀正是肝癌的癥狀。
關(guān)于劉基的死因,《明史·劉基傳》、黃伯生的《行狀》、張時徹的《神道碑銘》等皆認為劉基是被胡惟庸毒死的。此說貌似有理,其實有諸多疑點,不足為信。郝兆炬[3]、留葆祺[4]、呂立漢[5]等先生對此都有較為詳盡的考證,歸結(jié)起來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原因:一是毒死之說最早見于《誠意伯次子閤門使劉仲璟遇恩錄》,出自于朱元璋之口,而朱元璋則是聽信了胡惟庸的同黨涂節(jié)的告發(fā),涂節(jié)的告發(fā),乃是因為謀反不成,想立功保命才這樣說的,其故意誣陷的可能性很大,而另一個重要的知情人汪廣洋,不管朱元璋如何逼供,至死都不承認是胡下毒,所以毒死之說自始至終都無確證;二是劉基這時已是風燭殘年、百病纏身、行將就木,且已徹底歸隱,對胡已構(gòu)不成一點威脅,胡沒有下毒動機;三是劉基為人謹慎,對胡早有防范,又深諳醫(yī)理,胡亦無下毒時機;四是如果真是如朱元璋所說,劉基吃胡“下了蠱”,“蠱”乃劇毒,以劉基那樣的病體也斷難拖數(shù)月之久。所以郝、留、呂等學者都認為劉基是病死。早在明宣徳五年,即1430年,翰林侍讀學士、奉訓大夫、兼修國史金陵李時勉就表達了此種觀點。他在《犁眉公集序》中說劉基“及其功成名遂,引身而退,卒以壽終,而其術(shù)亦不傳!焙沃^“壽終”?《釋名》曰:“老死曰壽終。”所以劉基是正常的病死頗為可信。
那么,劉基到底死于什么病呢?《行狀》載:“正月,胡丞相以醫(yī)來視疾,飲其藥一服,有物積腹中如卷石。公遂白于上,上亦未之省也,自是疾遂篤!逼渌芳涊d大同小異,《明史·劉基傳》云: “有物積腹中如拳石。” 《神道碑銘》:“有物積腹中彭彭如拳石! 《劉仲璟遇恩錄》:“只見一日來和我說:上位,臣如今肚內(nèi)一塊硬結(jié),怛諒著不好,我著人送他回去,家里死了。后來宣得他兒子來問,說道:脹起來,緊緊的,后來瀉得鱉鱉的,卻死了。”如此等等。所有的文獻記載劉基臨死的癥狀都與肝癌癥狀相合!坝形锓e腹中如拳石”顯然是腫瘤; “脹起來,緊緊的,后來瀉得鱉鱉的”則是肝癌在消化道上的主要癥狀。食欲下降、飯后上腹飽脹、曖氣、消化不良、惡心等是肝癌常見的消化道癥狀,其中以食欲減退和腹脹最為常見。腹瀉也是肝癌較為常見的消化道癥狀,國內(nèi)外均有報道,發(fā)生率較高,易被誤認為慢性腸炎。
現(xiàn)在不少人將肝炎到肝硬化到肝癌稱之為“三部曲”,這固然有點絕對化,但它們之間因果關(guān)系的存在卻不容否定。劉基20歲患慢性肝炎,43歲肝硬變,其間經(jīng)過23年,到洪武八年(1375),劉基65歲肝癌,又經(jīng)過了22年。大部分患者都是到肝癌晚期才被發(fā)現(xiàn)肝癌,古代甚至到了晚期仍不知是肝癌。所以,此時劉基的病已無回天之力了,頑強地支持了三個多月,便溘然長逝了。
2.劉基的中風病考
我們在前部分引用過黃伯生《誠意伯劉公行狀》,提到劉基被羈管于紹興,欲自殺,幸虧門人抱持,才未遂,卻因此染上了痰氣疾。這里的 “痰氣疾”到底是什么病呢?查《漢語大詞典》“痰氣”條,共有兩個義項,第一個義項是指精神性疾病。依我們的理解,這里的精神性疾病是不包括抑郁癥的,應該是我們普通意義上的精神病,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抑郁癥古代與稱為“郁癥” 的肝病癥狀同,并沒有單獨列出作一種疾病。從《漢語大詞典》所舉的兩個例子也可看出!度辶滞馐贰返谒钠呋兀骸耙豢h的人都說他有些痰氣,到底貪圖他幾兩銀子,所以來親熱他!薄豆賵霈F(xiàn)形記》第七回:“大家曉得他有痰氣的,也不同他計較! “因有痰氣疾”說明劉基因此染上比較嚴重的疾病,現(xiàn)代仍有不少人拿抑郁癥不當病,古人更是不當一回事,所以這里的“痰氣”不是抑郁癥這樣的精神性疾病應該可以肯定。傳統(tǒng)意義上的比較嚴重的精神病或神經(jīng)病與一代偉人劉基沾上邊,是難以令人置信的,劉基詩文中也毫無跡象。所以這個義項可以排除。第二個義項指中風,《漢語大詞典》沒有舉例,我們查檢《四庫全書》發(fā)現(xiàn)“痰氣疾”有4例,其中3例是劉基這件事的不同書籍的記載,另一例見于明代周是修撰的《芻蕘集》:“先生以六月二十二日戊申得痰氣疾,自午及酉無一語及家事,忽攬衣起坐,曰:‘吾其止于是乎?’言終倏然而逝! 此處的“痰氣疾”指的就是中風!端膸烊珪贰疤禋獠 庇袃衫,都指中風。元代朱震亨撰的《格致余論》:“吳子方年五十,形肥味厚,且多憂怒,脈常沉墻,自春來得痰氣病,醫(yī)認為虛寒,率與燥熱香竄之劑。至四月間,兩足弱氣上沖,飲食減召。予治之。予曰:此熱郁而脾虛痿厥之證作矣! 眀代江瓘編《名醫(yī)類案》也引有此例!端膸烊珪贰暗锰禋狻、“患痰氣”有多例,亦指中風。
從劉基染此病后還活了20多年看,應該是小中風。小中風也叫短暫性缺血發(fā)作,顧名思義,其癥狀表現(xiàn)歷時短暫,每次發(fā)作僅持續(xù)幾秒鐘、幾分鐘或幾個小時,最多不超過24小時!靶≈酗L”主要表現(xiàn)為手足無力、麻木、失語、單眼視朦或失明等。從劉基的詩文中可知,劉基也有上述癥狀。劉基在《送宋仲珩還金華序》說自己“左手頑不掉,耳聵,足踸踔不能趨!边@里的“頑”就是麻木的意思!安坏簟本褪遣荒軘[動的意思!佰{.踔” 是跛行貌。在《愁鬼言》中描寫岑峰先生的病態(tài),實為自己的病情,說是“口不能言,心意迷惑”、“發(fā)言遲滯,舉趾局促”也像是小中風癥狀!恫⊙圩鳌愤描述了自己病眼的癥狀:“淚漬紅桃浥露開,眵昏丹雀披煙宿”,紅腫、多淚、多眼屎、眼昏花如此。而且視力也幾近失明,所以期望“天公若復可憐生,乞與寸光分粟菽”!冻罟硌浴犯袷怯洈⒁淮涡≈酗L的過程,病發(fā)作時,“筋懶肉緩,體倦志 ,形神枯瘁,精氣消鑠,頹乎岸塌,湱爾冰泐,口不能言,心意迷惑,盿盿泯泯,若有求而不得……若陽非陽,若陰非陰,沒沒淫淫,倐浮忽沉。其來無蹤,其去無跡。吐之不出,下之不泄,汗之不液。針不能刺,艾不能灼!狈路鸸砝p身一般,龍門子命左右挺劍擊鬼,“其鬼黝然而消”。岑峰先生“汁然汗出,妯然而知。詰旦,魂返魄定,歸神聚氣,筋骨植立,不知沉疴之去體也! 《愁鬼言》的寫作時間文中說是“歲次玄枵,律中林中”,采用的是歲星紀年法,根據(jù)記錄的病情看來,當是羈管紹興之后,即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六月。
臨床資料顯示,90%以上的中風發(fā)生在40歲以上,劉基患痰氣疾時已43歲。所以這里的“痰氣疾”應是指中風無疑。
3.劉基的抑郁癥與狂氣考
抑郁癥是一種常見的心理疾病,許多身體疾病都會導致抑郁癥。中醫(yī)肝病和抑郁癥不分,都叫做郁癥。二者癥狀的外在表現(xiàn)都是疲倦無力、懶言少動。抑郁癥和肺病有時也難以區(qū)分,中醫(yī)上二者都有痰氣郁結(jié)的癥狀。中風則更是導致抑郁癥的高危病癥,很大部分中風病人病后兩三月就并發(fā)抑郁癥。劉基是百病交加,肝炎、肺病、中風這三種身體疾病病都不幸染上了,并發(fā)抑郁癥似乎是在劫難逃了。在劉基的詩文有關(guān)劉基的史籍中也的確能找到其抑郁癥的一些表現(xiàn)。
第一,抑郁癥常表現(xiàn)為懶言少動、困倦乏力、食欲不振、失眠早醒、體重減輕等癥狀。劉基這些方面的癥狀,在其《愁鬼言》一文中描述很具體,前文我們在分析劉基的肝炎病狀時已作分析,故不再重復。這里只對其失眠狀況再簡單地分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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