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論文：讀《魯邦大旱》札記

　　孔子對曰

　　1號簡原釋文作“孔子答曰”。圍繞這個讀為“對”的字，原注釋云：“從曰，合聲，讀為‘答’�！都�韻·入合》：‘答、畣、畗，德合切，當(dāng)也。古作畣、畗，通作荅�！�簡文從曰。從曰、從田常通用。”這種寫法的字在先前發(fā)表的戰(zhàn)國文字資料中已有所見。望山2號墓47號簡云：“雕杯二十合（從曰）�！敝斓挛酢Ⅳ缅a圭、李家浩先生所作考釋說：“‘合（從曰）’從‘曰’‘合’聲，‘答’之古文作‘畣’，應(yīng)即由‘合（從曰）’訛變。信陽109號簡‘……為之如何？合（從曰）曰……’，‘合（從曰）曰’即‘答曰’。字在此當(dāng)讀為‘合’�！�合’字古訓(xùn)‘配’，訓(xùn)‘對’。二十合即二十對�！盵1]傳出洛陽金村的一件玉璜銘云：“上變下動，相合（從曰）和同�！薄跋唷毕乱蛔拄缅a圭、李學(xué)勤先生都讀為“合”[2]。又郭店《老子》甲組26號簡“治之于其未亂”句下有此字，原釋文釋為“合”，原注釋對其下缺文說：“簡文所缺之字，據(jù)帛書本和今本可補作‘抱之木生于毫’。”[3]黃錫全先生《汗簡注釋》“畣”字條認為：“畣蓋合字別體，由合（從曰）而變。”[4]從上揭諸例看，戰(zhàn)國文字中的此字，似當(dāng)如黃先生所云，看作“合”字別體。在多數(shù)場合，逕讀為“合”。

　　“合”用作對答之字，按后世的用字習(xí)慣，有兩種可能。一是用作“答”。唐張參《五經(jīng)文字》卷中艸部“荅“字條云：“此荅本小豆之一名。對荅之荅，本作畣，經(jīng)典及人間行此荅已久，故不可改變。”[5]按照前引黃錫全先生的推測，“畣”即“合”字別體。又如長沙馬王堆帛書《戰(zhàn)國縱橫家書》“蘇秦自趙獻書于齊王章（二）”：“奉陽君合臣曰”，《十問》“容成氏合曰”、“彭百合曰”，“合”均讀為“答”。二是用作“對”�！逗购啞酚腥纭昂稀敝�“對”字。黃錫全先生指出：“即‘合’字�！�…合古義同荅，與對字互訓(xùn)。陳侯因次敦‘合揚氒德’即金文習(xí)見之‘對揚’。”[6]在先秦古書，習(xí)見“對曰”，而少見“答曰”。在《論語》、《禮記》中，屢見“孔子對曰”[7]，“孔子答曰”則無一見。有鑒于此，簡文恐當(dāng)讀為“對”。3號簡的“毋乃謂丘之合非與”的“合”亦然。

　　庶民知說之事鬼也

　　2號簡記孔子之語原釋文作：“庶民知說之事，視也，不知刑與德……”并解釋說：“智敚之事，讀作‘知說之事’�！�?dāng)！�，奪字，從兌得聲，通作‘說’�！�說’乃古代傳統(tǒng)的求雨祭名�！吨芏Y·春官·大�！罚骸�掌六祈以同鬼神示。一曰類，二曰造，三曰禬，四曰禜，五曰攻，六曰說。’鄭玄注引鄭司農(nóng)云：‘皆祭名也�！�鄭玄云：‘攻、說皆以辭責(zé)之。’賈公彥疏：‘攻、說用殷而已。’本簡下文云傳統(tǒng)的大旱之祭用圭璧幣帛，是辭中之‘?dāng)！�宜讀作‘說’�！痘茨献印ぬ┳逵�(xùn)》‘祈禱而求福，雩兌而請雨’之‘兌’，與‘?dāng)！�、‘說’乃同一字的通假。孔子以為，抗御大旱民間但知‘說’祭，不知須保持刑德之治�！�

　　對于原釋文中的“視”字，黃德寬先生有不同意見。他說：“‘視’字釋文可商。其字作 ，從‘示’無疑。被隸作‘見’的部分，就形而言自然也有道理，但讀‘視也’，文辭不通。我們以為此字應(yīng)當(dāng)分析為從示、鬼聲，即‘鬼’之異文。一是‘視’字在郭店、上海楚簡中均從目從人作，與‘見’之別在‘人’之腿部的彎曲與否，這已是大家的共識，尚未見從“示”的“視”。二是此字的寫法與郭店簡《老子》乙之‘畏’作，本書《民之父母》中的‘威’作‘，構(gòu)形非常接近，不同之處在于一作鬼頭，一作目。其實古字中“目”寫作“田”伺空見慣，本書之‘胃’多次出現(xiàn)，或作，或作�！�…因此，我們有理由認為此處所謂的‘視’，與《民之父母》的‘威’和《老子》乙篇的‘畏’是一個字的不同寫法和用法�！蛾惙襟�》‘恭盟鬼神’，之‘鬼’也從示、鬼聲，故可將此字讀作‘鬼’。”[8]依照黃先生的分析，此字釋為“鬼”，在形體上應(yīng)可講通。

　　在將此字釋為“鬼”之后，相關(guān)句讀也連帶有了調(diào)整的可能。即原來斷讀的“事”、“鬼”二字當(dāng)連讀。事鬼，即奉事鬼神�！墩撜Z·先進》記：“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既為“事鬼”一讀提供了傳世典籍方面的辭例，同時也表明“事鬼”的“鬼”可以兼賅鬼神。至于全句的句讀，則似有兩種選擇。一作“庶民知說之事鬼也”，一作“庶民知說之，事鬼也”。在后一種場合，事鬼是孔子對“說”的含義的判斷。而在前一種場合，事鬼是民眾的知識。由于隨后說“不知刑與德”，與“知”如何相對，似以前一種選擇為好。

　　其欲雨又甚于我，又必待吾命乎

　　4、5號簡所記子贛之言原釋文作：“夫山，石以為膚，木以為民，如天不雨，石將焦，木將死，其欲雨或甚于我，或（何）必寺（恃）乎名乎？夫川，水以為膚，魚以為民，如天不雨，水將涸，魚將死，其欲雨或甚于我，或（何）必寺（恃）乎名乎？”

　　原注釋于“石欲焦，木將死，其欲雨或甚于我”說：“此言天久不雨，山石將因日炙而焦，樹木將干枯而死，山本欲施雨之需，更甚于人世�！�其’，指山石神格化。本簡中二‘或’字前者讀作本義字，后者讀作‘何’�！�或’、‘何’同聲紐，‘或’古韻在職部，‘何’在歌部，屬旁對轉(zhuǎn)，音近通假�！庇钟凇八买�（從壬）名”說：“讀為‘恃乎名’，辭意指山川之神恃名傲世，不欲施雨�！兑葜軙�·武紀解》：‘恃名不久，恃功不立，虛愿不至，妄為不祥。’”

　　這些注釋有幾處可商。我們先看“或”字。在楚簡中，“或”除如字讀外，往往用作“又”。如包山121號簡“邞拳竊馬於下蔡而儥之於昜城，或殺下蔡人余睪”；134—135號簡“今陰之堇客不為其斷，而倚執(zhí)僕之兄呈，陰之正或執(zhí)僕之父舟”；郭店《老子》乙3、4號簡“損之或損，以至亡為也”；《六德》20、21號簡“既生畜之，或從而教誨之”；《語叢四》27號簡“入之或入之，至之或至之之，至而亡及也已”。此外，馬王堆漢墓帛書《戰(zhàn)國縱橫家書》“蘇秦獻書趙王”章“此三寶者，或非王之有也”；“公仲倗謂韓王”章“今或得韓一名縣具甲”，“或”亦讀為“又”�；�、又為匣紐雙聲，韻部屬支、職旁對轉(zhuǎn)。古音相近，故可通假。本篇中兩句“其欲雨或甚于我“的“或”字，恐當(dāng)讀為“又”，表示程度上更進一層，與“甚”的意義正好相關(guān)。子贛將石、水、與木、魚比作山川的皮膚和臣民，面臨皮膚焦涸、臣民死亡的困境，山川對雨的需要當(dāng)然很迫切。如果按本字讀，就很不好解釋�！坝稚酢边B文在古書中亦往往可見，如《左傳》昭公三十年說“光又甚文，將自同于先王”；《國語·鄭語》“又甚聰明和協(xié)，蓋其先王”；《墨子·非攻上》說“至攘人犬豕雞豚，其不義又甚入人園圃竊桃李”《戰(zhàn)國策·齊策一》說“晁黨酰釔溆夤?fàn)N稚跤諂搿�。这也可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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