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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史研究的實證主義和有關問題
實證主義是的基本,不可須臾或離。史學自司馬遷起就是實證主義的,至宋代加入義理,并完善敘述法。清代出現(xiàn)考據學高潮,民初兼采考古學成果和西方考證方法,益臻完善。其后,一度陷入教條主義決定論,但并未拋棄實證原則,近20年來。實證更加豐富,達于昌盛。西方史學曾長期受制于神學,文藝復興后,到l9世紀才有蘭克(L.von Ranke)的實證主義史學。然自l9世紀末即出現(xiàn)批判思想,并于20世紀初、30年代、50年代形成三次反對實證主義的高潮。這三次高潮并未根本動搖史學的實證傳統(tǒng),但提出不少,豐富了史學的和方法論。下面我想就三次高潮中爭論的幾個問題略述拙見,向方家求教。19世紀西方的實證主義,按照孔德(A Conte)的理論,是把原來視為的史學比同于,先確定史實,再找出。于是史學家熱情發(fā)掘史料,考據和重訂史實,成績斐然;而尋找規(guī)律則遲無成就。其中有語言學和法學兩種考證方法,頗具功效。1859年達爾文的進化論問世,史學進一步向自然科學靠攏,進化論方法進入實證主義,麥特蘭(F.W. Matiland)史學名重一對。
這里我想提一下,語言學的考據法實即中國的訓詁學,惟音義外并重句之構造。傅斯年留德歸國創(chuàng)歷史語言研究所;陳寅恪治史,通十數(shù)種古今語言,30年代史學家皆重訓詁。今青年學者對此似有忽略。其實不僅古史,治近代史亦有語言問題,如“民主”一詞,在五四前后、解放前后含義有異。當代西方史家,如美國海登·懷特(Hyder White)、后派大師?(M.Foucault)從語言結構、話語情態(tài)上重建語言考證學,可資注意。
20世紀初的第一次批判實證主義高潮,主要是新康德主義的許多學者,可以克羅齊(B。Croce)為代表,又柯林伍德(R.G. Collingwood)則屬新黑格爾學派。他們并不反對確立史實和考證功夫。惟當時盛行的新康德主義,認為自然界是統(tǒng)一的、永恒的,有普遍規(guī)律;而歷史是人為的、個別的、“一次如此”的東西,沒有普遍規(guī)律。黑格爾學派更強調歷史是精神過程,與自然過程迥異。因而,不能用自然科學方法研究歷史。再則,自然界元價值可言,而歷史是有價值(重點在道德)的,因而對歷史事件有價值判斷問題,判斷的標準則其說不一。
這兩個問題都長期爭論,迄未解決。我個人看法:歷史學屬于人文科學,并具有藝術()功能。但是,史無定法,自然科學、科學的方法都可有選擇地用于歷史研究,特別是用于實證。把歷史看成是純粹精神過程是不對的,但若克羅齊之強調歷史事件的現(xiàn)實性,柯林伍德之強調歷史思想和行為,未始無益。歷史本身也是有一些普遍性、規(guī)律性的東西,但主要在人口、社會和結構與組織方面,且不具永恒性,可在有關學科或專業(yè)史中研究?椎隆⑺官e賽(H. Spencer )之否定價值判斷,l9世紀史學家之力求“中立”免涉是非,都不可取;因史學如無價值判斷,怎能古為今用?我主張有實證的(positive)和規(guī)范的(normative)兩種價值判斷。作實證判斷時,應將所論事物或行為放在它產生的具體歷史條件下來考慮,不可用今天的標準妄議古人。作規(guī)范判斷時,則可用今天的歷史知識和價值觀為準,指出當時人的歷史局限性。但要有足夠的謙虛,因為我們的知識有限,下一代人也會指出我們判斷的歷史局限性。
30年代第二次對實證主義的沖擊來自歷史認識論的相對主義,可以卡爾(E.G. Carr)和貝克爾(C.L. Becker)為代表?柼岢觯^去的事物經緯萬端,歷史事實只是根據史學家的要求選擇出來的部分,總不免主觀的判斷。貝克爾更認為,“歷史便是我們所知道的歷史”,只存在于人們頭腦中。史學家在“創(chuàng)造”歷史之前,“歷史事實對任何歷史學家而言都是不存在的”。加以史料總是掛一漏萬,語言文字的表達能力有限,實證主義者要求“如實的說明歷史”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再如海德格爾(M. Heidegger )的“前判斷”說,伽達默爾(H.G.Gadarner)的“成見”說,認為史學家總是根據他已有的民族文化和習慣心態(tài)來選擇、解釋歷史事實,不得稱為實證。
對此,我以為應當承認歷史認識有相對性,老實證主義者阿克頓(J Acton )所企望的那種“極終的歷史”是不可能的。我常說,歷史研究就是研究我們還不認識或認識不清楚的過去的實踐,如果已認識清楚就不要去研究了。但歷史上總有認識不清楚的東西,己認識清楚的隨著知識積累和要求又會變得不清楚,需要沒完沒了地再認識。貝克爾把歷史研究比作現(xiàn)在與過去之間“無止境的問答”,伽達默爾說是史實與我們見解之間一次又一次的“游戲”。說得不錯,但應補充,每次問答或游戲,都應是歷史認識的一個進步。此外,歷史認識的缺陷,往往是因為考察的片面性,或過去線性因果關系造成思維的簡單化;50年代以來法國年鑒學派提倡的整體史觀(holistic perseptive)和結構主義研究方法,對此大有禪益。
對實證主義的第三次攻擊來自美國的邏輯實證主義。邏輯實證主義原是維也納學派的思想,它是以經驗為根據,以邏輯為工具,進行推埋,用概率論來修正結論。這個學派傳入美國后,與美國原有的實用主義結合,產生一種模式法的“哲學”,并首先用于學,以波普爾和亨普爾為代表。波普爾(K.R. Poppor)以為歷史學和科學同屬經驗科學,但科學之成為科學不在于它能找到多少例證,而在于合乎邏輯理性。他根本否定了考據學最常用的歸納法,并認為資料不能產生,資料比理論“更不可靠”,轉而從推理出發(fā),邏輯的“覆蓋率模式”(covering law model)。亨普爾(C.G. Hempel)完成了這種三段論的模式,卻首先要有一個或幾個普遍的,其次是具備一組事情發(fā)生的初始條件。最后推理得出描述或解釋,只有這樣得出的描述和解釋才是科學的歷史。這就把實證主義完全撂到一邊。
我個人一向是反對用模式法研究一般歷史的,并不贊成一切決定論、預期論的。邏輯實證主義,首先是普遍規(guī)律。亨普爾也承認他提不出歷史本身的普通規(guī)律,而是借用學、學、心等已有的規(guī)律。一個經濟的運行、社會的結構確實會形成某種模式,但那是歷史的結果,不能說歷史是按某種模式安排的;其次。所謂初始條件,除非是單稱命題。是不可能齊備的。即便大體齊備,也只能如索洛(R.M.Solow)所指責的,“用時間變量代替歷史思考”得出一種預期的結論3預期是否合乎歷史實際,仍然要進行實證古事實上,在美國,用邏輯實證模式進行研究的。主要是經濟史、社會史的某些狹小領域,多半是已知歷史結果的領域。等于是回歸。
在經濟學和社會學的某些計量分析中,可以用模式法。不過這些計量模式并不是三段論的邏輯模式,而主要是回歸模型;貧w模型的自變量都是經驗數(shù)據,常量和系數(shù)也是由經驗數(shù)據求出。因而,實際是歷史實證主義方法的更加謹慎小心的。
最后,我想再提一個長期困擾西方史學界的問題,即因果關系問題司古代西方史學是一個個的故事,彼此無關古近代史學出現(xiàn)后,沒有別的辦法,就用因果關系把它們串連起來,成為因果鏈。正如休謨(D. Hume)所指出。這實際是一組事件出現(xiàn)后。隨之出現(xiàn)另一組事件,人們就把前者作為因,后者作為果。在啟蒙運動和科學興起時代,人們比照科學理論,用理性來解釋因與果,形成線性因果關系,支配著整個19世紀實證主義史學。邏輯實證主義興起,按三段論法用邏輯推導因與果,完全排除了主體(人),成為客觀因果關系:這一點可說是有貢獻的。但是邏輯因果關系只能在有普遍規(guī)律和邊際條件的狹小范圍內求證。歷史上的因果關系是多元的,十分復雜的,要待結構主義史學出來,和以此為基礎的制度學派興起,根本破除線性因果鏈的概念,歷史因果關系的理論,才可望有更先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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