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書《周易》劄記（四則）
一
竹書《周易》4號簡：“訟：有孚， ，中吉，終兇。”[1] 二字整理者濮茅左先生隸定作“ ”，讀爲(wèi)“窒惕”，並引《說文·穴部》“窒，塞也”作解。與上引簡文對應(yīng)之文字，帛書本作“訟：有 洫寧，衷（中）吉，終 �！�[2]今本作“訟：有孚，窒惕，中吉，終兇�！笨梢姡壬尼屪x是有根據(jù)的。不過“惕”應(yīng)是戒懼之義，如《左傳·襄公二十二年》：“無日不惕，豈敢忘職�！倍蓬A(yù)注：“惕，懼也�！倍� ”應(yīng)該與之相近，李鏡池先生說今本的“窒”“借爲(wèi)恎，懼也（《廣雅·釋詁二》）”[3]當(dāng)可從，所以“ ”也應(yīng)讀作“恎”，訓(xùn)爲(wèi)懼。當(dāng)然�？紤]到帛書本作“洫”，簡文“ ”也可以讀作“恤”�！蛾套哟呵铩栂露罚骸肮残羯狭�，弟友鄉(xiāng)里�！�于省吾《雙劍誃諸子新證·晏子春秋新證》卷二：“恤，慎也�！残簟淳瓷�。”[4]
值得注意的是，簡文 字與中山王 壺銘文中的 字都從“ ”，銘文原句爲(wèi)：“ 愛深則賢人親�！� 字過去有不同解釋，如張政烺先生說：“此或是原之異體，讀爲(wèi)願，《爾雅·釋詁》：‘願，思也�！斗窖浴罚骸�，欲思也�！�[5]趙誠先生釋作“疐（至）”[6]；馬承源先生等則說此字所從的“ ”“當(dāng)是步之古文，爲(wèi)字之聲符，當(dāng)讀如博，步、博聲韻皆同（引者按，步、博分別爲(wèi)幫母鐸部字和並母魚部字，聲韻近而不同）�！纱丝梢�，博愛這個詞出現(xiàn)得相當(dāng)早�！�[7]現(xiàn)在看來，此字的釋讀還需要重新考慮。根據(jù)上引《周易》竹書本和帛書本有關(guān)異文的情況，我們認(rèn)爲(wèi)當(dāng)讀爲(wèi)“恤”，意爲(wèi)體恤、憐憫�！妒酚洝ろ椨鸨炯o(jì)》：“今不恤士卒而循其私，非社稷之臣。”“恤愛”猶“愛恤”、“惠恤”�！稘h書·晁錯傳》：“賓禮長老，愛卹（恤）少孤。”《左傳·成公二年》：“無德以及遠(yuǎn)方，莫如惠恤其民，而善用之�！�
還有一點值得提出來，“ ”與“疐”有所不同�！墩f文·叀部》：“ ，礙不行也，從叀引而止之也。”如果《說文》的字形和解說都是可靠的話，那麼“疐”跟“ ”可能不是相同的一個字。同簡“涉”字作 ，跟“ ”只是從“水”與從“田”的不同，因此“ ”和“涉”有可能是形音義相近的字。但“涉”字古音屬禪母葉部，“恤”屬心母質(zhì)部，它們聲韻相近，可以相通，因此簡文 仍然可以讀作“恎”或“恤”，銘文 仍然可以讀作“恤”。
二
16號簡“隋（隨）”字出現(xiàn)三次，兩次作 （ ），與48號簡作 相同；一次省“又”，與郭店簡《唐虞之道》26號簡作 的“隋（惰）”字相同。26號簡讀作“墮”的.字作 ，則增加一“又”旁。由此，西周金文中 字的音讀問題也可以隨之得到解決。庸伯 簋銘文說：“賜庸伯 貝十朋�！保ā兑笾芙鹞募伞�8·4169） 字顯然應(yīng)該讀爲(wèi)“隋”。不過，“隋”是庸伯的名字還是所賜十朋貝的出產(chǎn)地，目前還不好確定。如果是後者，則該器應(yīng)改稱“庸伯簋”，而“隋貝”似可推測爲(wèi)“隋珠”之“隋”�！稇�(zhàn)國策·楚策四》：“寶珍隋珠不知佩兮�！薄痘茨献印び[冥訓(xùn)》：“譬如隋侯之珠，和氏之璧，得之者富，失之者貧�！备哒T注：“隋侯，漢東之國姬姓諸侯也�！�
三
《周易》45號簡：“ ，寒 飤。”與之相應(yīng)的文字，帛書本作：“井戾，寒 食�！苯癖咀鳎骸熬�，寒泉食�！薄墩f文·水部》：“洌，水清也。從水，列聲�！兑住吩唬骸�，寒泉食�！庇纱耍碚咤┳笙壬f“ ”讀爲(wèi)“�！睙o疑是正確的。49號簡：“ 其 ，厲， 心。”與“ ”相應(yīng)的文字帛書本作“戾”、今本作“列”，所以整理者說：“‘ ’，讀爲(wèi)‘列’�！墩f文·刀部》：‘列，分解也。’”這是很對的。簡文“ （列）”和 （洌）”分別作 和 ，據(jù)此，包山楚簡42、60、67、77、82、142等號用作姓氏的 字[8]也應(yīng)該釋作“列”。列姓人氏最著者，要數(shù)衆(zhòng)所周知的列子列禦寇。一般認(rèn)爲(wèi)，列姓有兩個來源：一是相傳爲(wèi)古帝列山氏的後代；二是周代楚國同族列宗氏的後代，難怪包山楚簡出現(xiàn)好幾個姓“列”的人。
至於上引49號簡其他文字，濮先生說：“‘ ‘，疑‘胤’字。《說文·肉部》：‘胤，子孫相承續(xù)也。從肉、從八，象其長也，從 ，象重累也�！S慎所謂從‘八’，疑從‘行’省�！迸c“ ”相當(dāng)?shù)淖纸癖咀?/SPAN> “夤”，古音“胤”屬喻母文部，“夤”屬喻母真部，讀音相近，故“夤”可通作“胤”�？梢婂壬恼f法是有道理的。而帛書本與之相當(dāng)?shù)淖肿?/SPAN> ，舊釋爲(wèi)“ ”[9]是不對的；實際上此字應(yīng)釋爲(wèi)“ ”，字從“巳”得聲，可以讀爲(wèi)子嗣的“嗣”。這樣，“ （嗣）”和“ 、夤（胤）”意義相近�！� ”字濮先生讀作“厲”，甚是。帛書本、阜陽漢簡本和今本與 對應(yīng)之字皆作“薰”，整理者釋作“同（痛）”；徐在國先生疑應(yīng)釋爲(wèi)“ ”，根據(jù)《說文》“ ，讀若沇州之沇”和《說文》“沇”字古文從“水”從“ ”，指出“沇”字從允聲，上古音允爲(wèi)匣紐文部字，薰?fàn)?wèi)曉紐文部字，所以“ ”可讀爲(wèi)“薰”[10]。簡文 爲(wèi)“ ”字繁體而非“同”字簡體，徐說當(dāng)可從。而“薰”應(yīng)同“熏”，“熏心”，意思就是“心象火燒一樣痛苦”[11]。
四
《周易》51號簡：“上六：豐其 。”帛書本和今本與“ ”對應(yīng)的字均作“屋”。根據(jù)形聲字的一般規(guī)律，“ ”字當(dāng)從“艸”“巿”聲�！墩f文》“巿”字篆文“從韋從犮”作 ，而《說文·廣部》：“ ，舍也。從廣，犮聲�！对姟吩唬骸俨� 。”今本《詩·召南·甘棠》“ ”作“茇”。鄭玄箋：“茇，草舍也。”段玉裁《說文解字注》“ ”字條說“ ”和“茇”是古今字[12]�？梢姟� ”應(yīng)該讀作“ ”或“茇”，指草舍一類簡單的房子。
至於同簡“九三：豐其 ，日中見 ”，帛書本作“九三：豐其 ，日中見茉�！苯癖咀鳌熬湃贺S其沛，日中見沫�！闭碚咤┳笙壬f：“‘ ’，一作沛，幡幔，或作‘旆’。”“沫”和從“艸”“煩”聲的“ ”均可讀作“幡”或“旆”，故此處之“ ”當(dāng)可讀作“幡”或“旆”。不過今本“沛”字也有學(xué)者引《詩·甘棠》“召伯所茇”毛傳“茇，草舍也”作解，意指草蓋房頂；[13]如從此說，則“ ”仍可讀作“ ”或“茇”。
注釋：
[1] 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12月。
[2] 參看注[1]219頁圖版。
[3] 李鏡池《周易通義》，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15頁。
[4] 于省吾《雙劍誃群經(jīng)新證 雙劍誃諸子新證》，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9年，256頁。
[5] 張政烺《中山王 壺及鼎銘考釋》，《古文字研究》第一輯，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220頁。
[6] 趙誠《中山壺中山鼎銘文試釋》，《古文字研究》第一輯，253頁。
[7] 馬承源主編《商周青銅器銘文選 四》，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577頁。
[8] 參看滕壬生《楚系簡帛文字編》，武漢：湖北出版社，1995年，351～352頁。
[9] 參看注[1]243頁。
[10] 徐在國《上博竹書（三）<周易>釋文補正》,簡帛研究網(wǎng)站，2004-4-24。
[11] 同注[3]104頁。
[12]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2版，445頁上。
[13] 同注[3]1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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